括羽声音渐缓苍凉,“如今身世大白,我自知不能为天军所容,诸位要我的性命也好,容我离开也好,就此作别。”
说罢,卸甲除剑于地,一步步向辕门之外走去。身躯挺直,玄衣当风,凛然坦荡气概,竟无一人上前阻拦。
南越军诸将士愕然片刻,忽然大片人马倾阵而出,追至大营京军集阵之外,齐齐单膝跪地,杂声道:“便是未掌京军兵符,我们南越军的兵符却是在你手中,我等愿意誓死追随!”
“对!我们只认你是罗大将军的义子,不管你是什么朱镝!”
括羽反身伏地回拜,“兵符我已交给关将军。十年养育之恩,我一日不敢忘怀。”
暮云千里,落日熔金。三十万大军茫然远眺,却见那一道孑然孤影终于是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茫茫山峦间的雾气里,但余群峰青青,飞鸟投林。
☆、三司会审
寒冬三九,闭藏之时。水冰地坼,风吹觱篥。
方未牌时分,天色已经暗如冥夜,又一场大风雪在即。大理寺中各衙都点起灯烛,火光通明。大堂之中,更是灯火如昼。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三法司端坐堂上,三法司从吏近百人,衙役如林,森然立于堂下两侧。
弘启九年,第一场三司会审,审的便是盐道贪污大案。
这一桩案子,自皇帝推动盐道改革而起,一连串拔出贪官污吏无数,连世代以家风严正著称的江北左氏都牵扯其中。
户部右侍郎左载道、大理寺丞左载文,收受贿赂、官商勾结,停职查办。
大理寺三司会审,多关系朝廷要犯之重案,牵涉机要,并无百姓旁听,然而这一日所审多是朝中涉案官员,堂下却也坐了许多听案的官家之人。须发皓皓的左相,竟也在左载贤的搀扶下到来,面色发灰,不复以往矜傲模样。只是在场官员大多敬重他年老资深,纷纷施礼退让。
一审便是两个多时辰。左家本就是朝官世家,左载文更是大理寺丞,精通律法,不请讼师,自行辩护。这一场审判,撇开道义不谈,在三法司众官员眼中,堪称精彩。到最后竟陷入僵持,只是三法司提取证据时,最重要的人证物证,俱已不见。
琅琊阁的那个姑娘,猝死狱中,留下遗书将过往供状尽数翻案,反告三法司屈打成招之罪行。
西郊田地所呈契书,根本与左载文无关,账项往来清清楚楚,全无异常。
蹊跷至极。
江北左家乃是天朝第一大家族,根深叶茂,衬得子孙单薄的皇家都显得苍白。
谁都知道左家权势熏天于国无益,以家法鞭死朝廷命官左钧直这种私刑,整个天朝除了左家敢做得堂而皇之而不受律法所惩,恐怕也就江湖黑道能与之比拟了。然而要动左家,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韩奉死后,左相主动告老,却是以退为进,令皇帝几年不方便再对左家下手。
盐道改革,本也是皇帝秘密筹谋许久的事情,不料在最后当口,还是被左家掀了案。
三法司自知个中必是左家人暗地操控,然而天朝律法严明,证据不足,不可定罪。
一番商讨之后,终于决定退堂再审。惊堂木未落法案,大堂门户骤然大开,风雪灌入,吹得堂中火苗齐刷刷荡了一荡,寒意透过裤腿袖口淬入肌骨。
“大人且慢。人证物证尚未到齐,怎可就此结案?”
清越声音中带着雪的冰凉,听得众人心中莫名的悚然一惊。
拥着墨玉金丝大氅的女子施施然入堂,青丝间一朵素梅银蕊满盛了雪花,随着她浅浅拜礼飘拂落地。
身后跟着两名峻如冷山的乌衣翊卫。
“谕德大人不在东宫教导太子,来大理寺难道要亲为人证么?”
左钧直入阁,是以文渊阁大学士的身份,另兼太子谕德。然而朝廷官员认为她是女子,未经科举入翰林院,拒不承认她大学士的身份。虽然皇上和吏部的任命不可违反,这些官员却非要争一个口舌之利。
左钧直自四夷馆开始,身后非议一直不断,早就习惯了这些无聊的争吵,别人愿意叫左谕德还是左大学士,她也丝毫不放在心上。
堂中置了许多炭火通红的火盆,掩上大门后又暖热了起来。淡漠素容上雪粒融化,倒像是被扑了一层珍珠细粉,润泽莹透。
“江北左家的家事,我向来不掺和。只是如今和我自己的家事扯上了一点关系,我再不出面,别人都当我一个孤身女子是好欺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