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在湖中的大少爷_作者:小狐濡尾(120)

2018-05-05 小狐濡尾

  他是有那么些不一样的。

  大约是因为教他练刀的人被称作凌光一品——整个凤还楼中地位仅次于楼主的人。

  那把刀,极难习练。

  学会拿刀之后,刀的数量,就增加到了两把。

  前后都是那样锋利的刃。

  他每每还未出刀,便划伤了自己。胸腹之上,累累伤痕。看惯了自己的血之后,就觉得不那么腥了。

  楼主倚天一个月会出现一次。

  那是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总是在地上投下奇长的阴影,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倚天冷漠地看着浑身是血的他,第一次开口,用的是扶桑语:

  “刀,有自己的性格。连刀的性格都摸不透,如何驱使?”

  刀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被唤作陌上春。

  他想,在中原话中,他的刀和他同姓。

  他若不能与他的刀相依为命,又能依靠谁?

  小小的手指夜夜滑过那寂寞如雪的刀刃,有时候会倒映出满天繁星,流光一灿;有时候是霜天残月,晓雾依依;有时候是雾凇沆砀,烟冷寒阙。

  有一夜月澹千门,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他漠漠然夤夜孤坐月影里,岑寂心中蓦然一动,刀引千嶂烟波,云起水落处万木摧折。

  那时候,他还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但他感知到了手中刀的灵性。

  方满四岁。

  凤还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他那时候还是很小一只,仰起头来看那楼,会很累。所以他每日练完刀默然地回到自己的住处,经过那楼时,都是同其他弟子一样,低头匆匆而过。

  可是有一天,夕阳斜过远山,金赤霞光落到他的脸上,有一种从不曾体验过的,澄净而博大的温暖。

  那晖晖霞光牵引着他仰起头,微微眯起了双眼——

  他看到了一个白衣翩然的成年女子,高楼之上,独自凭栏,望断悠悠江水。

  那女子薄纱覆面,可从他的角度,仍然能看到她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让他莫名觉得熟悉和亲切,仿佛只要一转向他,就是温和慈悯,能够让他依恋。

  斜晖脉脉,将她那身缥缈白衣镀上了一层浅浅金色,仿佛下一刻,她就要乘风而去了。

  他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去,仿佛能够触到她似的。然而那女子看着浩淼江面过尽千帆,终是渺然转身,进了阁子。

  他心中惘然失落。

  于是每个傍晚,他都会仰起小小头颅,去守望那道白色的、祥和的影子。

  直到一日,那女子无意低头,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心中忽生欣喜。

  然而那女子的目光,不是他想象中的温存,而是一点点地,变得冷酷。

  他方见到她袖口轻动,下一瞬,只觉得面前骤寒,下意识地侧脸闪避,却只觉得脸颊剧痛,鲜血瞬时淌出。

  身后,一枚八方手里剑,正正钉在地上。

  上面白波九道勾缕纹,他识得是九仙夫人的标志。

  据说九仙夫人极得楼主的宠爱,他想也许是他不够尊敬九仙夫人。

  于是他换了一条隐蔽的路,却仍然每天傍晚,会小心翼翼地,带着虔诚而卑微的心意,仰望楼顶。

  这一切却都落在凌光的眼里。

  终有一日,凌光拦在他面前。

  “九仙夫人是你的母亲。”

  他没有惊讶。

  仿佛他早已经通过那一双眼睛,知晓了。

  凌光指向不远处的一群少年,“杀了他们,你就可以上楼。”

  他没有犹豫。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他自己也受了伤,他觉得那些少年身上流出来的血,和他自己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提刀上楼,九曲回肠,见到了九仙夫人。旁边,坐着楼主倚天。

  九仙夫人冷冷地看着凌光,说的是扶桑语:“为何带他上楼?”

  凌光诡异地笑着:“你是他的奖赏。”

  他并未迟疑地走上前去,拉住九仙夫人的裙裾,仰目期盼,说出了他这一生中的第一个字:

  “娘——”

  “放手。”

  他微怔,九仙夫人憎恶地拉着裙裾,见他并没有松开的意思,提高了声音怒喝道:

  “放手!”

  他咬着牙,反而抓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