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香却说:「我不要。」
她摇头,然后轻轻告诉他。
「我不是人。」
站在阴暗角落的中年男人,这时走上前来,捧上一个瓷壶。那只手探进壶里取出一团蠕动着的黑泥,朝蒋生伸来。
他的理智,要他快快逃走。但是他的身体,却渴望着那只手,再度的碰触。
蒋生无法动弹。
「既然,你不肯交出眼睛,那么我就把这个还给你。」
软软的手指,触乃了他的头骨,狂喜爆发,比他记忆中更强烈。
蒋生颤抖着、呻吟着,感觉到那只手,握着那团黑泥,重新回到他的脑子里往更深更深的地方探去。
在月光下,他昏了过去。
第二天,木府的石牌坊外,再度响起骇人的嚎叫。
声音时断时续,愈来愈惨烈,还伴随着磕头时,头骨用力撞击在石砖上的声音。
重重楼台之后,年轻的女人站在池枯黄的荷叶旁。
緃然封印限制,但当她愿意聆听时,木府外的声音,仍能纳入她的耳。
「真吵。」她叹气。
在她身旁,站着一个纤瘦的盲女,神情淡漠。
年轻的女人抬起头,望着门口的方向,有些惋惜的说:「真可惜,你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对漂亮的眼睛。」
「再找就有了。」左手香说道。
哭嚎声再度拔高。
年轻女人又问了一次。
「那对漂亮的眼睛,真的不能用了?」她拔起一片枯黄的荷叶,池里的荷叶转眼也消失不见,只剩下她手里,那块绿中带黄的玉荷叶。
左手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的说:「来不及了。」
几乎就在同时,那吵人的哭嚎声,停了。
半晌后,一个灰衣人匆匆走来,福身通报二人。
蒋生死了。
三、黑龙
水来了。
遍布砚城的汋渠河道,无声无息漫涨,澄净的水一分分、一寸寸的舔润淹没满城的五色花石,将一切纳为己有。垂柳的大半吱叶,都在水里飘荡,有千年岁龄的老树,被净水包围。
人们开始惊慌起来。
水漫过街道、漫过门坎,漫进每一家庭院,湿润了每个人的鞋袜。人们喊叫着,高声讨论,该用什么办法,让水流退去。
他们用杓子把水舀出屋外,但是无论舀了多久,还是看不见一块干涸的地板。
他们用砖瓦围堵,阻止水流进屋子,湿润却从缝隙间泄漏,直到瓦崩解,被净水征服。
他们用泥土封住城里的沟渠河道,却让水浸出得更快更多。
人们束手无策,只能踩在水里,无助的望着彼此。
水,占领了砚城。
这天,木府很安静。
没人打扫、没人走动、没人烹煮食物、修剪花木。那些原本忙进忙出,照料偌大的木府,以及木府主人的灰衣人全都消失了。
流动的净水里,有许许多多,用灰色的纸所剪出的人形。有的是丫鬟,有的是园丁、有的是厨娘、有的是硬眉硬眼,一脸凶样的门房,这些泡了水的灰纸,全都软了,只能在水里飘荡。
没有人来伺候,于是木府的主人,在这一天睡得特别晚。
水流肆漫,淹过木府的石牌坊前,一阶又一阶的梯,流进一栋又一栋的华楼、一个又一个的院落,来到木府的最深处,一处精致的楼房。
软榻旁的绣鞋,在水面上飘荡。软榻上的年轻女人,穿着素雅的绸衣,却只是轻轻翻了个身,还是睡得么香甜。
蓦地,水流有了波动。
一尾美丽的红鲤鱼,从容的顺着水流,游进了屋里,艳红中带着金色的鱼尾,在游动的时候,激起了涟漪。
涟漪一圈一圈的漾开,波浪上的绣鞋,在软榻旁敲了又敲,终于将年轻女人吵得醒来。
她慵懒的撑起身子,睁着惺忪的睡眼,望着满屋的水,也没有一点惊慌。她看着红鲤鱼,眨了眨眼,模样还带着稚气。
「见红,你怎么来了?」姑娘问。
日光照亮了水,水里的红鲤鱼,看来更美。
哗啦!
水花溅出,红鲤乪一跃而起。
下一瞬间,红色的鲤鱼,化做身穿红衣的美丽女人。披在她身上的薄纱,艳红中还带着金色,在她身后披垂了好几尺长。
「时间到了。」见红说。
姑娘揉了揉眼。
「什么时间?」
见红皱起眉头,很不高兴她居然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