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歌行至后院,忽觉一股湿气腾腾的药味扑面而来,本欲再嚷嚷,却听见主室传来断断续续的干咳,见门外正守着大司马府上的随从,燕离,便故意侃问道:“素来听闻大司马少年英豪,单枪可破千军万马,怎么,不过是在朝露殿跪了一夜,你家主子倒成了纸糊的,被这晚秋的小风吹成了枯木?”
那燕离乃是随燕字章在兵马场上出生入死的,却只有弯弓之勇,平日里不善言辞,此刻被卫清歌问着了,应也不是,不应也不妥,一个大男子竟佝着肩羞羞答答低下头。
好在屋里的廖洵出来了,轻轻推开门,睁着桃花目笑道:“这满京城恐是再难有卫家小姐这般玲珑剔透的热心肠!”
“你倒是会使唤人,可不知是夸得哪个卫小姐?”卫清歌故意白眼,随廖洵入了主室,一边打量着室内的陈设,竟与时下金陵里盛行的奢靡之风不同,处处皆为红木雕,连侍从递的茶都是以木为碗,乍看之下皆是素朴,可若细细把摩,却别有精致。
“放眼天下,又有几人值得我这样夸?”廖洵从侍婢递来的盘子里取出一只白白净净的小铜炉,亲自夹炭,又用青帕子包好了递给卫清歌。
卫清歌漫不经心接过铜炉,落座吃茶。
方才小睡在内室的燕字章被扶了出来,颤颤巍巍地在卫清歌对面落座。
卫清歌见了,吃在口里的茶险些喷了,忙得以丝帕遮面,却是忍着咳打趣儿:“本宫方才去了庆云殿,满屋子的主子宫人都在踢毽子顽,太子妃殿下毽子踢得好,本宫顽得无趣了,要走,她硬是拦住我,我说,大司马府上的花点子狗下了崽儿,殿下怎么不去看看,她竟恼了,说大司马这人最没意思,再不与你来往。”
“她必不会这样。”燕子章道,“孤答应你的东西自会差人送去,孤不欠你什么。”
卫清歌闻言,皱眉道:“若不是章廖洵求着本宫,你倒以为我愿意替你去跑一趟?”
“孤只说教你差人去问问,又没有央你亲自去看。”
“怎么,自己被陛下罚了旧伤复发,倒是替人家急,你倒真是个情真意切?不过,大司马可不要忘了,那人的身份,就算是个村野来的丫头,满金陵都不拿她当真主子,可她也是住在东宫庆云殿里的,难不成……”卫清歌故意吃了口茶,才道:“难不成殿下有什么非分之想?那可真是金陵城的一场大戏了。”
廖洵皱眉:“清儿!休得胡言!”
燕字章闻言轻笑,“若真是有戏要演,那孤也不会忘了叫上湖阳县主,全金陵又有谁比湖阳县主的故事还多?“
言罢,燕字章起身欲回内室,卫清歌在他身后喊道:“你我皆是大漠里的骆驼,纵使横行,谁又能走出那片天下?”
燕字章不回头,行至雕花门边,扶着门框,边咳边道:“自上战场那日起,孤便把命给了家国,何来横行?何来天下?”
卫清歌见燕字章不理会自己,忙又道:“她许是替你担忧一夜,便是方才也是躁躁的,连本宫都敢惹。”
燕字章笑了,“那便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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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秋天一过,便觉时光飞逝,一年将尽。
直到东宫外的银杏再没了叶子抖落,直到廊下挂的雀儿被移入暖房,苏浅浅望着淡青色的天轻轻叹气。
此时已入年关,宫里因太妃去世,不宜大办除夕,陛下只说在宫里摆酒宴,上上下下都不许铺张,苏浅浅被闲着了。
已是黄昏,忽然扑簌簌下起了小雪,苏浅浅站在院子里,见宫人们皆忙着,自己无趣,便披着一件狐皮小袄,独自沿宫河闲逛。
远远地,竟见一群人在亭子里扎花灯,望去,淡金色烛光映在宫河里,粼粼作舞,一串串红莹莹多灯笼美得令人心上又软又酸。
有眼尖的小太监已然看见了苏浅浅,忙扯着哑嗓子上前迎道:“殿下,诸位公主郡主皆在亭子里扎花灯顽……”
苏浅浅点头,却不动,只待在原地静静愣了一会子,转身欲走,忽被叫住了。
“既然来了,为何就这样走?”
“已经望了一会子,为什么还不走。”苏浅浅歪着脖子答道,不回头。
那人扑哧笑了,“孤竟不知你是这样倔,算起来咱们也有些日子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