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_作者:时镜(100)

2018-05-16 时镜

  问题,出在《邯郸记》本身。

  这戏改自出了名的《枕中记》,讲的其实是“黄粱一梦”的故事。

  穷困潦倒的书生卢生,在路经邯郸投宿一小客店之时,遇到了仙人吕洞宾。他向吕洞宾尽述自己此生的不得志。

  于是吕洞宾给了他一个瓷枕,令他枕着入睡。

  在梦中,卢生历遍了世间的繁华,经历了自己的一生。

  考进士当官,甚至带兵打仗,三番两次被政敌陷害,甚至险些被砍头,最终才沉冤得雪,重新加官进爵,高官厚禄,位极人臣。

  五十来年后,他因纵欲得病,即便满门荣华也救不得,一命归西。

  这个时候,梦也就醒了。

  卢生睁开眼睛,才发现时间根本没过去多久,客店里的黄粱米饭都还没煮好!

  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在吕洞宾的点化下,卢生幡然醒悟,不再汲汲营营,跟着吕洞宾,去蓬莱仙山桃花苑,当了扫花使者。

  整个戏的重心,自然是在梦中那些事上。

  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一些脏污隐晦,都在戏文里,老百姓们很爱看。可在官场上,《邯郸记》几乎是从来没人点的。

  看了会膈应。

  现在,竟是老太师自己点了这一出戏。

  唐氏心里揣度,最终还是展了眉头,只道:“既是老爷点的,想必也是心里喜欢,叫人唱了就是。另点上一出《还魂》吧。”

  秋雨这才隐隐松了口气。

  唐氏又将戏单向陆锦惜那边递:“诸位夫人也都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听的,都一并点来看看。”

  听戏时间也就一个下午,在场诸位夫人都是排过各家的寿宴,很懂规矩,知道回头还要排晚宴,只掐着数略点了几出,不占太多时辰。

  涂氏给补了一出《闹学》和一出《游园》。

  陆锦惜不爱听戏,只对方才唐氏特意问过的《云阳法场》感点兴趣,所以也没点,由着戏单传到了别处去。

  待戏单在场中转了一圈,赴宴的男客们便也打前厅过来了。

  浩浩荡荡一群达官贵人,里面还有不少的贵族公子,一时引得楼上的官家小姐们注目。

  陆锦惜一眼就看见,永宁长公主竟走在最前面,身边有个人。

  远远瞧着,一身锦袍,上了年纪,头发胡须都是花白,但此刻正谈笑,倒也算是精神矍铄。

  举手投足之间,自是有一朝重臣挥洒自如的气度。

  这肯定就是今日的寿星,太师顾承谦。

  他们一路过来,彼此谈笑,又有几个对着影竹楼的牌匾赞不绝口,之后才陆陆续续入了座。

  宾客到齐,戏单妥当。

  戏台子上,戏便也终于开演。

  “当啷当啷……”

  锣鼓一响,整个戏台子上便热闹了起来。

  先演的是涂氏点的《闹学》。

  陆锦惜手里磕了几把瓜子,又拿了一块枣泥山药糕来吃,细细听着,竟然也能听懂。

  这戏班子底子很好。

  昆山腔,生旦净末丑,从上到下扮相都是一等一,更不用说那一开嗓时候婉转多变的华丽腔调。

  实在是漂亮极了。

  一出接着一出演下来,楼上的娇客们如痴如醉,楼下的达官贵人们,看到爽处,则时常推杯换盏。

  整个影竹楼里,热热闹闹。

  没一个多时辰,一出《还魂》也结束了。

  杜丽娘也死而复生,与柳梦梅续了前缘,楼上的小姑娘,个个感动得眼泪汪汪,偏偏嘴上还挂笑。

  陆锦惜这等的“老江湖”,自然镇定自若,心底没什么感觉。

  她性情素来寡淡,不容易被感动。

  听戏,也不过觉得好听罢了。

  “咔。”

  又掰了一颗瓜子。

  陆锦惜重新将目光放到了戏台上,先前一出戏的人已经退下,没一会儿便已换了新的上来。

  “咚!”

  一声鼓响。

  几个差役扮相的押着一个身穿白囚服的老生,气势汹汹走上。

  随之似号角铮鸣,苍凉之音骤出。几声锣鸣后,凄迷的曲笛声伴着三弦拨动,一时缭绕而上,竟哀婉不绝。

  台上那老生裹着头,垂着首,嗓音似山势,逶迤曲折:“排列着,飞天罗刹……”

  声音里,千回百转,顿挫里竟藏着千般万般的悲怆!

  一个“刹”字,在喉咙口,舌尖上,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只震得人连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