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惜不是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理想主义者。
相反,她经历的“现实”太多,为了项目和关系,在酒桌上赔笑脸装孙子的时候,不知有多少。
自尊?
这东西她也有的。
但她实在聪明太多,也跌过太多跟头。这东西,该扔的时候就得扔……
薛廷之,到底还是太嫩。
她就这么看着他,仿佛能穿透他躯壳,看到里面藏着的那一颗还在颤抖的心。
“呵……”
就这么低低地笑了一声,竟探了身,伸出那细长的手指,轻轻掐了他下颌,让他把头抬了起来。
有棱角的一张脸,俊得不像话,苍白的皮肤,又透着那病态的脆弱。尤其是那浓密垂下的眼睫,一双修狭的桃花眼。如何能不让人动恻隐之心呢?
只不过……
“你知不知道,求人,该有求人的态度?”
轻柔似水的声音。
甚至,因着那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还给人一种微甜的错觉。
可那接触着他下颌的手指,却是凉凉的……
这一刻,薛廷之整个大脑,几乎都是空白的。
他的头跟着她的手,一道抬了起来,于是就这么撞进了她那一双深深的眼瞳里。
不悦,不认同。
还有那种微微隐藏着的、带着一点俯视的嘲弄。
仿佛就这么一眼,已经将他整个人都看破,甚至洞悉了这一刻他内心中那一点脆弱的自尊。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他都无法忘怀这一刻。
即便那个时候,他已经得偿所愿、贵为九五,能像今日的陆锦惜一般,俯视着她跪在自己脚下,可这一刻,依旧深刻在他记忆中——
记得这一刻的她,记得她的姿态,也记得她的眼眸……
可是这一刻,他还只是将军府那个胡姬所生的庶子,不仅有所谓的异族血脉,甚至还身有残疾,不得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连迈入科举门槛的资格都没有……
而眼前嘴角含笑的这个女人,就是他所寄之篱,所仰之人。
她的决定,将主宰他的命运。
薛廷之就这么注视着她良久,近在咫尺的一张面容,这么看着越发完美,毫无瑕疵。
可他的心,却从未如此冰冷过,连着身上流淌的血液都仿佛被封冻。
求人,该有求人的态度。
眼底神光,剧烈地闪烁,青白的嘴唇也颤抖了起来,他最终还是听懂了。
挺得笔直的脊背,慢慢弯折下去,额头贴在那隐约着檀香香息的绒毯上,深深地叩首。
“……还请嫡母,为廷之斡旋。”
第79章 宫宴前,议和后
下跪与下跪,其实并不一样。
指尖还残留着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也残留着那一点奇异脆弱的触感,陆锦惜垂眸看了一眼,又转去看伏在自己面前的薛廷之,似乎,添了几分卑微。
于是,心里面那一点不不忍,竟又冒了出来。
说实话,这个庶子很奇怪。
也不知是不是薛况亲自教养过的孩子,当真与旁人不一样,除了较同龄人更稳重之外,薛廷之身上,更有一种淡漠疏离之感,且不像是因为脾性造成,而是自身那一股由内而外的气质。
这会让人觉得,这样清朗又衿贵的少年,不该这般卑微。
而她,却偏偏逼着他低头了。
心里面一叹,陆锦惜眼帘垂了下来,开口道:“此事确算离经叛道,但一则你是大将军血脉,二则你母亲虽是异族,可当年为大夏通风报信,也算有功。我好歹是你嫡母,自当为你奔波争取一番。你起来吧。”
“……廷之谢嫡母大恩。”
薛廷之慢慢地闭了闭眼,只觉得周身连温度都感觉不到,几乎用尽了自制力,才勉强保证了这一句话的平顺,随后起身。
但他没有再坐下了。
陆锦惜当然也注意到了,也能猜到原因,但也不往心里去,只道:“恩。那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好好歇歇,修养着吧。鬼手张为你治病的事情,也万不可疏忽。我这边若有个什么进展,自当第一时间告诉你。”
“是,廷之告退。”
薛廷之又是躬身一礼,终于是垂着头退了出去。
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头来看过陆锦惜一眼,也完全避开了与她的目光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