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杀手甲就倚在洞口,低头专注着摆弄掌中之剑。因是背光的缘故,他脸上是一片暗影,看不真切表情。听到这边话头卡住,他方抬起头来,眼中雪亮的光芒一闪而过,嘴角似笑非笑,依旧是惯常熟悉的慵懒模样。饶是如此,深交已久的杀手辛依然觉得他今日沉郁得有些可怕。仿佛这几日间,杀手甲也经历了一场蜕变。生命中最原始最懵懂的单纯快乐都被剥离了出去。剩下的,唯有杀手甲,一个杀手,仅此而已。
如同不曾听见方才的对话,杀手甲微微颌首,道:“谷主要见杀手乙。”
杀手辛接过紫竹令牌仔细验证,又要过杀手壬颈下佩戴的半颗夜明珠,方才领过杀手甲往水牢深处行去。夜明珠幽幽的光照得洞穴内若明若暗,不断有滴滴答答的水珠落下。他们彼此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
“放我出去!出去!”杀手乙沙哑的嘶声震得杀手辛的耳膜嗡嗡的响。他听说杀手乙这次执行任务时发生了意外,但杀手乙苏醒过来的表现更让他觉得意外。是什么改变了一向镇定寡言的杀手乙呢?又是什么让一贯嬉笑松散的杀手甲表情这般凝重?转头看杀手甲微微蹙起了剑眉,若有所思的神色,杀手辛快说出口的问询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到了洞穴最深处,杀手辛取出自己的半颗夜明珠,与先前半颗合而为一,准确的掷进坑坑洼洼的洞壁中某一未知名小孔内。听得“啪嗒”声响,洞门缓缓向外移出。
洞内发疯似的冲出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浴血的人,没奔几步路就一头栽倒在杀手甲的怀里。虽然轻而易举的制住了杀手乙,杀手甲的胸口经那一猛烈的撞击,略略有点疼痛。“真疯了,这孩子。”他暗想。“我们都疯了。也罢。”
被封住了全身穴道,杀手乙既不能动弹,口又不能说,目光却是极炽热的。他外伤本来就重,这几日在水牢洞壁上抓撞敲击,又增得了无数新伤,体无完肤,破碎不堪的长衫上斑斑驳驳满是血迹。整个人活脱脱就像从地狱中逃出来的烈兽。杀手辛自不理会杀手乙喉咙发出的抗议嗬声,半扶半扭着他走过长长的甬道。
将及洞口,杀手辛突然瞥见杀手壬软绵绵的倒在地上,不知死生,周遭是汩汩的一滩黑血。心中一急,便要撒手撇下杀手乙奔过去,背心却猛然一凉。低头看,一柄精钢百炼的长剑从自己背后透胸而过。
“原来是你——”杀手辛转头对杀手甲苦笑道。若不是他过于关切杀手壬的安危,杀手甲必不能如此顺利得手。
“对不起。”杀手甲在他要倒下去的同时,俯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句。“壬是凌家庄派来的奸细,我不得不杀。”
逃亡用的马车是一早就准备在洞口的。桑怜儿迎了他们出来。生平第一次用喂了毒的暗器杀人,又是乘她的壬姐姐毫不防备的时候,她的脸色实在很难看。无声的泪在她脸上流淌,但什么都顾不得了。当杀手甲找她帮忙救杀手乙,说谷主必然杀乙,她便毫不犹豫答应联手相救。
水牢所处之地隐蔽,这边动静一时无人知晓。他们的手脚麻利,兼有紫竹令牌在手,一路出谷相当的顺利。
就这样离开了啊?桑怜儿倚在马车的窗棂上略有神伤的想。当初放弃了一切义无反顾的投奔过来,现在又这样放弃了最初的梦想义无反顾的离去。这些决定虽然下得仓促,但始终是值得的。这会子工夫,她已经熟手熟脚的帮杀手乙擦净了血污,换了身干净的家常衣服,又悄悄的把杀手乙的头发挽成小童朝天椒的模样,托着腮憋着笑偷偷看他。最初到幽风谷的那晚上,她便这样毫不客气的捉弄他,然后就被谷主罚做了他的侍女。可是现在,虽然被点了昏睡穴在迷梦中,他还一直皱着眉头呢。从来都是这样。真是的,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桑怜儿想起一事,半身探出窗外,大声问道:“喂,我以后该叫您什么?”
杀手甲也不回头,含糊的说,“林瑄。”
“那是您的真名?太好了,不用老称呼‘您’为‘您’了。”桑怜儿兴高采烈的说,“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叫桑怜儿。”她的忧伤通常只能持久个片刻,转眼就能快乐起来。
杀手甲不回答,用力一纵缰绳。马车飞速的奔腾颠簸,路边的衰草枯枝寒藤惊鸦渐渐模糊……
谁都不会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幽风谷主的住处,竟然是个黑瓦黄墙的精致道观。此时此刻,这个道观的正堂内,安置了个巨大的铜缸,满满的盛着清水。星海静静的飘浮在水中,四肢各被碗口粗的铁链缚在柱子上,防她苏醒后挣脱逃跑。她的手脚并没有因为过长时间的浸泡而肿胀,相反她的呼吸逐步的均匀,脉象渐渐的稳定,连清理过的伤口也愈合得比常人快了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