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觞_作者:颜无水(85)

2018-04-12 颜无水

  那抹笑容,如此熟悉,如此刺眼。如果再阳光一点点,就更像阿环了。我很想确认他的身份。

  他在前面领路,往悬崖峭壁攀去。我从未习过武,一路跟得艰难。到了极高极险之处,他便提着我的衣襟,运起轻功,飞跃上前。将我安顿在一个避风的山坳,他甩开双手,漠然的说:“小心等着,莫被山风吹下去。” 然后,纵身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我的惊呼还未出口,却见他稳稳当当的悬浮于半空中,右手提剑,左手捏诀,一脸肃然。是我多虑了,认识阿环的,岂会是凡人?

  猎猎的风吹拂着他的白衣如雪。耀眼绚烂的金光从他剑端急射而出,正劈中对面高耸入云的山崖。瞬时间地动山摇,烟尘弥漫,碎石纷纷落下。山谷中伏虎哀号,白猿悲鸣,栖鸟振翅乱飞。待一切重新归于平静,我放下掩住口鼻的袖子。被剑起破开的洞中,阿环一袭白色轻纱,端坐于碧色莲花台之上,形容未变,却是泪流满面。

  我一直记得她笑着的样子。初见时突然绽放的笑容,飞扬洒脱,连天边的云霞都生生黯淡了颜色。以及后来不断不断的长久沉默。如此失态的无声痛哭,倾如雨下,从未有过。

  “娘,沉香来迟了。”桀骜不羁的少年在她面前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

  阿环抬眸,温柔的凝视着他,仿佛又透过他望着另外一个人:“少暤哥哥,你这又是何苦。”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态,和那日的“他不会来了”几乎如出一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噬咬着我的心。我怎会不记得?

  “什么?”沉香的惊愕一闪而过,旋即是常日的淡漠,“我把爹也带来了。”

  “带他走吧,我不想见他。”阿环似脱力般倚着,疲倦的说。

  我颤巍巍的站着,想离她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两处峭壁,一道深崖,我望得见她,却不能相触。这是不是我们之间永远的距离?

  “阿环,我只问你一句话。”我低得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离,“你是不是一刻也不曾爱过我?”

  阿环僵住,然后,极轻极轻的颔首。

  “母亲!”沉香的拳头重重的砸在石头上。他的眼神沉寂如死。难道是他,用灵力解开封印,强行让我记起?

  其实十八年前早就明白,但我一日不死心,便仍抱存有幻想。如今,连这一丝细微的幻想都破灭了。我软倒在地,刹那觉得生无可恋。

  “对不住了,”阿环的笑容,惨淡的如同十二月的薄雪,“我是作茧自缚,你何必搅进来呢?全忘了该有多好?”

  既伤害了我,何必一笑而过?若能相忘于江湖,我何必执著?莫不如不相见于渭水河边,免去这一场风花雪月,如露如电般幻灭。

  我跪倒在纯阳子吕洞宾的面前,苦苦哀求了七天七夜。

  丰神俊朗的上洞神人终于动容:“凡事都是有代价的。你若想再见她,就必须忍受魂魄一分为二的痛苦,以及二十世的短命生涯。”

  “彦昌不怕。”

  “她爱你吗?她既然不爱你,你这又是何苦?”

  “可是我爱她。”

  就让我变成她所爱的那个男子模样吧,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能咬牙承受。这样,说不定下一次相遇于尘世间,她眼中只会有我一个人的影子。只要她肯回顾……

  “痴儿,都是痴儿。”吕洞宾振振衣袖,飘然远去。“人生自古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

  遥遥传来他高亢嘹亮的歌声,但我知道,他终究是答应了。

  平绫七年,御史刘玺突然急病,卒于华阴。

  没有人知道,那一年,一个痴情的凡人,究竟和纯阳子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

  阿环,下一次相逢,你会爱上我吗?

  2009年1月1日~1月4日 颜无水于海拔1635

  五月初一

  五月初一 --过去的数百年,恍若一片空白,只为等她归来。

  北斗横转,满天缀着的亮星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所牵引,缓慢的向西偏移,沉落下去。

  星海侧耳聆听了足足一个时辰,仰起头来,眸色晶亮:“嘉南,我听清楚了星斗流动的声音。”纤细的双足惬意的踢着白色的浪花。

  星辉波光荡漾,温凉的海水此起彼伏的涌上沙滩,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隐隐的呼唤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