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夸奖。不过身为一个医师最真诚的建议,你每天坐着的时间最好不要超过八个小时,每隔半小时就起来做做颈部运动。”
“这个可能有点难度。”
“嗯,你的数据上写了,你是一个工作狂,每天工作时间超过十二个小时,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这么拚命?”
“我喜欢工作带来的忙碌感和充实感。”
“嗯,我了解了。数据上也写了你经常作恶梦。能形容下你的梦吗?”
“恶梦不都大同小异,没什么可说的。”
他轻轻地笑了,“顾小姐,梦境会反映人的潜意识,现代人活得太过压抑拘束,反而只能从梦中一窥人的真实内心世界,既然你会来到这里,表示你也想对目前的心理状态作出一定的改变,所以请相信我的专业,对于你告诉我的任何一切,我都不会向他人透露。”
或许是那杯花茶起了镇定作用,或许是他的按摩太舒服,或许是他的声音太温柔、太熟悉,太像记忆中渴望的某个人,无意间消除了她的戒心……
九年了,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倾诉自己的梦境,包括荣嫂,然而,在他的温柔诱导下,她开口了,“我的恶梦其实很简单,在我梦里只会出现两个人,一个是最爱我的奶奶,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至少我把他当成我最好的朋友。我很依赖他,可是在我奶奶病危的时候,他却背叛了我的信任,不仅没有陪在我身边度过最艰难的时光,还给我跑去了加拿大……”
医师按摩的力道突然加大,疼得她倒抽一口气,“怎么了?”
“啊,对不起,我只是在想,你的朋友或许有苦衷吧。”
“是吗?可是他没有说。”她的声音猛地起了波澜,如同光滑的镜子上豁开了一个口子,“他甚至没有给我问的机会,一整个寒假都联系不到,终于熬到开学,却发现原来他早办好了退学手续……”
“其实他不是故意的,那时候……”
“医师,我知道你想开解我,但是请不要作这些无谓的假设。”顾小竹有点生气地打断了对方。
“对不起。”他诚心诚意道歉。
之后他再没跟她探讨恶梦的细节,而是跟她谈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见识广,又有自己的看法,再加上口才不错、声音悦耳,听他说话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像是在听一首清新别致的小情歌。
顾小竹开始还随口附和,后来意识就慢慢地迷糊了起来。
“顾小姐,已经十点半了,要回去了吗?”
“啊?”顾小竹揉揉眼睛,居然又睡着了,“给我按摩的医师呢?”
“他先回家了。”应秋涵朝她微笑,“顾小姐睡得很熟,所以没跟你打招呼。”
“喔,对不起,你可以叫醒我的,是我耽误你了吧。”
顾小竹撑起身体,感觉轻松许多,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
应秋涵笑,“没事,我就住在附近。”
顾小竹还是觉得很抱歉,“下次我会早点过来。”
“真的没事。顾小姐,这边请,我送你出门。”
“好,谢谢。”
目送顾小竹的红色奥迪A3消失在黑夜里,应秋涵转身,就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慢慢地从黑暗里走了出来,“辛医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要她见你?”
虽然她不知道两人是什么样的关系,可是她看得出他很在乎顾小姐,明明他的预约都排到两个月后了,一看到顾小姐的数据,却立刻挤出时间第二天就安排了会诊,甚至亲自上场给顾小姐按摩推拿。
辛以廷苦笑,“现在还不是时候。”
以她对他的恨意,莽莽撞撞地出现在顾小竹面前,应该会被她一刀砍死吧。
“喔。”别人不愿意说,她便不问,“那我先回去了。”
“嗯,谢谢你今天的配合,晚安。”
终于,应秋涵也走了。辛以廷蹲坐在谘商所门前的台阶上,夜空如同一匹望不到尽头的黑丝绒,上面零星地点缀了几颗闪烁的星辰。
他的思绪渐渐游离。他想起九年前的顾小竹,那么骄傲、那么倔强,却又那么令人心疼,如同一株长满刺的仙人掌,抗拒着所有人的接近,嚣张又肆意。然而,现在的顾小竹浑身的刺却仿佛被一根一根地拔掉了,变得隐忍又内敛,这样巨大的改变,都是因为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