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景乔刚坐下,程欢放下筷子,不慌不忙地咽下口中的食物,认真地看向景乔。景乔笑容不变,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程欢吸了口气,岁月的痕迹在脸上清晰可见,只是她的关心她的所爱她的坚强让她保留着干练的气势。“道长,我家那口子还有多长时间?”
景乔一下子就愣了,但很快就明白了程欢。他认真地与程欢对视,没有丝毫保留,“不过一日。”话音刚落,他就看到程欢眼中有晶莹涌上来,却又被她压下去。程欢吸了吸鼻子,调整了呼吸,接下来的话语如同呓语一般轻且飘,“他身子一直不好。我知道。嫁过来的时候,父亲母亲多般劝阻,但是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在裕兴镇买菜的时候,经常会遇到有人故意闹事,都是他一直在照拂我。那次他被镇长儿子的手下打得很厉害,却还是装作无事地对我笑。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嫁给他,是我不会错的选择。”
专属于回忆的柔和表情在程欢脸上显现,看得景乔心中一惊,虽然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程欢呼出一口气,接着说道,“后来就证明我的选择是没有错的。我们有了成儿,然后又有了袖儿,虽然袖儿有些不足,但我们四人过得很安宁。他的病时不时会犯,喘气喘得很厉害,但是浑身还是会憋的青紫。他一直是在许大夫那里治疗的,十年前冬天一病之后,再也没犯过。我还以为是上天怜悯,终是将那折磨人的病痛拿走了。却不曾想前些天又犯了。这些天我的心一直悬着。直到道长你们到来。”
程欢看了景乔一眼,自顾自接着说,“多年来我一直浅眠,可是昨夜却觉得脑袋昏沉,没有知觉。等到隐隐清醒的时候,感觉我家那口子给袖儿和我掖了掖被子,然后在床沿坐了下来。我的心里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但却忍住没有睁眼。他坐了好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老婆子,我得走了。’他就这样给我说。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有泪水顺着皮肤的皱折慢慢流了下来,景乔沉默着递过一方手帕,程欢接过擦了擦眼角,却止不住眼泪的流势。景乔别过身子,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程欢。所幸祝唯和刘乐硕相谈甚欢,并没有发现这边的情况。他不由叹了口气。
感觉到程欢的情绪慢慢平复,景乔这才又看向她。程欢勉强一笑,“往年寿桃都是他陪我吃的。我去叫他起来。”看着程欢略显佝偻的背影,景乔的眼睛狠狠酸疼了一下,他抬手掩住眼睛,苦笑,“这是怎么了。”
眼看程欢将李福全扶了出来,景乔知道自己已经不再适合呆在这里了。他对这对夫妻谦和一笑,然后走到井边。察觉到空气中淡淡的香气,景乔心绪快速抚平,嘴角一抹冷笑勾起,呀,荷妖来了。他看向祝唯,祝唯对着他点了点头。正准备行动,一声闷响似乎砸到了景乔的心上,砸得他身形不稳,手指按着井沿才勉强站稳。
“李大叔!你怎么了?!”小胖子飞奔了过去。饭桌旁,没吃完的寿桃掉在地上,程欢颤抖着坐着还没反应过来。而那声闷响,来自于倒下的李福全,没有一丝生气的李福全。景乔眉头紧皱,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却突然有刺眼的红色出现,程欢也倒了下去。景乔这才急忙飞身过去,只见血从程欢嘴角流出,他掰开程欢的嘴,发现是因为咬破了腮帮和舌头。她还是受不住……
景乔让祝唯带着刘乐硕去找李书成和橘袖回来,他在家中先帮程欢做了治疗,待得程欢醒后,他又将李福全抱回正屋放好。程欢平静地犹如一滩死水,眼中一点神采都没有。因为担心她想不开,景乔一步也不敢离开她。于是就跟着程欢呆坐了许久,跟着她去烧水,跟着她准备清洗身子的东西。
程欢仔细地帮李福全擦着身子,惊雷炸起,大雨落下,丝毫没有影响她手下的动作。
门被推开,冲进来带着一身雨气的李书成和橘袖,接着是祝唯和刘乐硕。祝唯和景乔对视一眼,沉默地退到房间的另一边,刘乐硕也和他们站在一起。
呆立着的李书成狠狠闭了一下眼,他甩了甩头却把眼泪甩了出来,平日温和的气度被沉痛代替,他跪了下来,然后从门口一步一步挪到了床边。“阿爹,成儿来晚了。”他拿起李福全失去温度的手,放在脸边蹭摩,只换得眼泪更加汹涌。
橘袖歪着头站在门口,下意识地拿起桌子上的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灯盏。有淡黄色灯光突然亮起,橘袖举着灯走了过来放到床边矮柜上,她一字一句道,“阿爹睡着了。外面下着雨。屋里黑。阿娘看不见。袖儿给你点灯。”然后她看了一眼李书成,慢慢走到李书成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跪了下去。她取出手帕帮李书成擦眼泪,“哥哥不哭。袖儿给你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