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有句话,贪心不足蛇吞象……”
黄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亓官思的话被生生打断。
“贪心?不,所谓贪心,指的是还想得到可以得到的东西。”说着,他下了座,举步来到亓官思跟前,“而我,这世上早已没有孤要的东西了。”
亓官思微微仰首与其对视,清澈的双眸仿佛能够刺透黄帝,“没有欲望,那你还能剩下什么。”
屋外的时漏滴滴答答响,远方天空渐渐传来了雷鸣声,由远及近,离思洲岛东方慢慢被带着闷雷的乌云笼罩。
“思儿,你知道何谓刻骨铭心么?”黄帝伸出手,勾起他一缕发丝,乌黑柔软,神情竟是极难得的柔情,“我从未想过世上真会那么一个人能如此容易就揪住我的魂魄。”
乌云飘来,屋内的光线愈来愈黯淡,已然看不清黄帝的表情。
亓官思垂眼,盯着面前勾着自己的发的父亲,事实上这个人从感情从名义从血缘上都不再是他的父亲。
“是母亲?”
他讷讷开口,倒没指望黄帝会回答,只不过这世间能跟他毫无顾忌提到母亲的人只剩下他而已。
黄帝呵呵一笑,“思儿,我要的白泽是完完整整的白泽,是拥有我们所有欢欣苦乐回忆感情的爱人。我曾愿意舍弃一切只为换回她的一抹笑……”默然片刻突然沉下头,眸子紧紧攫住儿子的脸庞,“可卑鄙的神族竟然将他们全部摧毁,一丝希望都不留给我!”
“母亲已故多年,她若还在,见你如今坏事做尽,必是痛苦难堪。”面对黄帝突如其来的怒气,他不卑不亢,“放手吧,你这不是爱,你只是在泄愤,还会毁了母亲挚爱的仙族。”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爱。”黄帝放开他的发,后退了一步,藏在阴影处,“可我要让他们知道,永远失去所爱失去希望是什么感受!”
一只大掌横空抓来,亓官思吃了一惊反身回击!
两人来来去去对了数十招,本是不分左右,忽然屋外击下一道闪电,亓官思立刻放手跪倒地上,痛苦地捂着胸口。
黄帝也松开手,眼神里竟是高深莫测,“今日,竟是你历劫之日,谁说不是天意呢……跟我走吧。”
呵呵一笑,风过无痕,洲岛主人的屋内已无人,只剩下尚未燃完的檀香。
第二十八章金仙何物(下) 2,白泽天女
南国的乡溪,不识得春去秋来的暗伤,总在潺潺流淌中伴乐而行,不远处就是江口,它静静等待汇入江河的时刻。
几片黑灰带火星的纸灰被风吹到岸边,有名老妪跪在溪边的新坟低泣,边上的香炉正熊熊烧着被火吞没的纸钱。
皱纹满布的手抚过只用木牌制成的简易墓碑,昨日种种音容笑貌尚在心尖,原以为富贵过去铅华不再却还能怀有一抹亲情伴过风烛残年,不想天不遂人愿,春秋过后爱子却独自一人冷冷清清的躺在此处,舍她而去。
她本是小富人家的独女,自幼虽不及富贵金银,却也康宁喜乐,嫁人之后更与夫婿举案齐眉。
但谁也想不到的是,二十五那年她刚刚怀了孕,夫婿却得了败血症撒手人寰,伴随着儿子的降生,家中却骤失主心骨,日渐捉襟见肘,本想求救于娘家渡过危机,奈何一群天杀的强盗又将娘家村落洗劫一空,死的死逃的逃,人人自危,何谈相助。惶惶又过了些年,好不容易将儿子养大成人,本想他能参加科举,光耀门楣,可这孩子体弱多病,终于熬不过十八岁那年的冬……
这天上地下,仿佛真的剩下她一个人了……
水面波光粼粼,入江口水流略急,本是羞涩缓慢的溪流一到此处似换了脾气成了澎湃暴躁,随着由后而来的江流奔腾而去。
雁过长啼,身后忽然刮来一阵寒冷的风,老妪奇怪回头看了眼,绿草依旧,高木依旧,暗叹一声自己怪力乱神,又转头接着烧纸钱,对木墓牌念念有词,似在和已故的儿子说话。
随即,在她刚刚转头查看的地上,有两人缓缓现形,一前一后站着,用法力隐住自己,正是从出离思洲岛的黄帝与亓官思。
亓官思一眼就认出跪在地上的老妪,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唇上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黄帝一来此处,原本常挂嘴边的笑容也不见了,上前几步,走到老妪身侧,隔了段距离,像怕惊扰她般轻轻蹲下,双目端看她风韵犹存的清秀五官,脸上伴随岁月而来的皱褶根本入不了他的眼,那眼神里流露出的温柔是亓官思从没想过会从自己父亲身上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