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娜依找出了那个灰布包,我就有种秘密即将倾泻而出的预感。我曾经发过誓愿,要一生一世把这个秘密埋藏在我心底,等到我老去的那一天,让它随着我渐次腐烂的身体,一起长眠于草原的土地,最后化为一撮尘土,回归自然。
不过如今,当我再次回忆起过去的那段岁月,很意外又欣慰的,我的心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波澜,反而有了一吐为快的欲望。我看着眼前年轻充满活力的女儿,感觉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于是,我竟然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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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家世
我家所住的晋国北方边境的石镇,算是半个不毛之地,这里没有青山绿水,也没有琼楼玉宇,只有干秃秃的石头山。
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在这里世世代代的顽强生活着。在镇子南面,有一口深井,井水甘怡可口,清澈明亮,据传说,这是一口天赐的好水,所以,染布成了我们镇子人们的主业。
打从我记事起,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我们家后院的几口大染缸,和络绎不绝的马车。爹和家里的几个雇佣经常把运来的白布一段段的放进大缸里,把它们染成各种颜色,然后再一批批的运走。我们家染坊的规模在本地算是比较大的,所以家境也还算富裕,至于到底有多少家产,我不清楚,反正在我童年的岁月里,至少我和弟弟从没有饿过肚子。
后院染布,前院就是住处,不大的四合院里,住着我爹爹,娘,姨娘和我。爹娘住在正房,我和姨娘住在西屋。娘不是我的亲娘,姨娘才是我的亲娘,因为她是爹爹的小妾,所以我才只能叫她姨娘。
从我很小的时候,娘极其厌恶姨娘,说是水火不容也一点不为过。我们那里有妾室每天要给正妻请安的规矩,而且许早不许迟。每天,当我还在暖和和的被窝里熟睡的时候,姨娘就已经穿戴好去娘的门口侯着了,夏天还好说,到了冬天,特别是数九寒天,刺骨的寒风一阵一阵,冻得姨娘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挨到娘起床,她在屋子里喊一句,“进来。”姨娘这才慌忙掀起门帘的一个小角,钻了进去。
娘盘腿坐在炕上,目光炯炯的看着姨娘,姨娘照着规矩,取上个桂花纹样的青瓷茶杯,在里面沏上本年的新茉莉茶,然后双手鞠着跪在娘的面前,奉上茶,说一句:“贱妾柳齐氏问夫人安。”然后便深深地低下头去。
娘伸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紧接着双眉紧缩,一副痛苦的模样。等她完全咽下去了,火气也就上来了,抓着茶杯,一把摔在姨娘身上,接着大骂:“你个烂东西,想苦死我呀。”
姨娘吓得大气不敢出,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片,一边低低地说:“我不好,我给您重新沏一杯。”
姨娘赶紧加倍小心地沏了一壶新茶,重新奉上,若是赶上娘心情很糟,杯子又会再一次摔到姨娘身上有时候甚至是头上,好几次,我半夜睡到一半醒来,都能看到姨娘手捂着头,默默地流泪。
娘有时碰上高兴地事,就不会很找姨娘的麻烦,这种高兴的事情除了逢年过节外,那就是爹爹从外地托人给家稍来漂亮的衣料或首饰,小玩意儿。
在我的印象中,爹爹还是很喜欢姨娘的,不仅因为姨娘漂亮,还因为姨娘念过书,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这在我们这个边远小镇的人们来看,姨娘已经算是奇女子了。小时候,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在我们这个连很多男人都大字不识的地方,姨娘却如此才华横溢呢?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问姨娘,她却眼睛一红,抽泣了起来,吓得我再没敢问。
后来我无意中听邻居何大娘说,娘以前曾是邻国齐国大户人家的小姐,抚琴,学问样样都会,人长得又标致,前来说媒的公子哥儿络绎不绝,娘本来能嫁个好人家做个正妻,偏偏她的父亲心气儿高,说自己的女儿好歹也要嫁个府台大人的公子才行,硬是把一波又一波的媒婆赶了出去。这样一拖二去,娘就已经十七岁了。这个时候,她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远近闻名的大贾。凭着财大气粗,娘得到了媵州太守家二公子的青睐。一家子自然是欢天喜地,问媒,看亲,过礼都顺顺当当,眼看到了择期的日子,却传来噩耗,她的父亲做完生意反归的半道被江洋大道劫杀了,她的娘亲听到这个消息,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就过去了。
家里没了主心骨,很快便树倒猢狲散,她双亲的尸骨未寒,几个姨娘就想着法儿的瓜分了家产走了,甚至连下葬的钱都没给留下,万般无奈娘只好求人卖了仅剩的十几亩好地,等她给双亲办完了丧事后,已经一贫如洗了。眼看着自己无所依靠,在深闺长大的娘却毫无办法,只能把幻想寄托在与她有婚约的男方家,可是如此破落的她,谁还会愿意三媒六聘的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