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青墨待她比他要好上很多,且又比他们年长沉稳,尤令她想起她早夭的亲哥哥,便异常依赖他。
她见了这面具很是欢喜,只是十来岁的娃娃都喜爱些斑斓艳丽的物什,于是嫌它太过单调,便起意给这面具涂上大红大绿的颜色。
不过但凡她有些什么好玩的物件都总是想着她的夫君的,于是她一手捧着檀木制面具,一手抓着毛笔很是开心地问他,夫君,夫君,我们一起来画好不好?
他每逢见她却总一副极不开心的模样,冲她嚷道,同你说了不许你唤我夫君!说罢便扭头离去,理也不理她。她扁了嘴,眼中含了泪,十分委屈。而每每这时,青墨都会揉揉她的发顶,宽慰她道:“青阳尚小,还不甚懂事,还要连枝多多担待他才好。”说罢便也执了笔,同她笑道:“来,兄长同你一起画。”
是了,他的名字唤作青阳,他叫青阳,沐青阳。
涂毕,她欢喜地捧了那只花的绿的在如今看来的确算不得好看的面具问青墨,兄长,你觉得好不好看?青墨笑道,连枝画的自然是这天上地下最好看的。
对了,她那时候叫连枝。连枝,连枝,她反复吟着这个名字,到口中却似乎十分陌生。
青墨兄长说好看,那定是好看。于是她又满含了欢喜地拿给她的夫君看,他却一万分嫌弃道,能画得这般丑陋的,怕这天上地下也只你一个了。说罢便一把抢过她手上的面具,套在她脸上,哈哈大笑道:“你便这么戴着罢,恰好能挡了你的脸,免得令我瞧见你徒使我心烦。”
她在面具下瞧他笑,心里便也欢喜起来。他那时是不大常对她笑的,但在她同他大婚之前,宫中遣来训导她的女官大人便告诉过她,应常令夫君展笑颜、令夫君心中欢喜。她虽然不晓得如何能令夫君欢喜,但如今他笑了,应当是欢喜的。
她便以为只要天天戴着这面具,她的夫君便会觉着欢喜了。
于是之后的好一段时日里,她天天戴着那只面具,想着能令夫君开心,他便会经常同他笑了。甚至是在寝食之时,也不愿摘下,让伺候她的婢子很是为难。
忆至此处,云华不禁嗤笑,在心里狠狠将自己鄙夷地蹂躏了一番又一番,才不觉这般丢脸了。
自己从前竟然那般愚蠢。云华觉得,那时他于自己那般,如今她仍能再次踏入这片土地,想来自己的心怀定是十分广阔,大抵“虚怀若谷”这个词当是来形容她的。又叹一口气,想,这人若是怀念起什么东西来,实在是没有什么理由,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
甫一回神,却瞧见那人已朝这边走来。云华心中惶惶一阵慌乱,左顾右盼也没寻到避处,现下一跑又更惹人眼,心里便一转念,有句俗话道:女大七十二变,都赶得上那传说中上天遁地无所不能的行者孙了。过去这么久,他也万认不得她罢。便索性站着不动,坦荡荡地看着他朝这边走来。
她这才仔细瞧了他。
他依然这般出尘。有雨后新兰之闲雅,行云流水之潇洒,翩翩风雅,绝代风华。
风乍起,惊起广袖翻飞,翩若蝴蝶,恍若谪仙。
她不记得从前她若与他并肩是如何一副模样,总之如今她也只算得上是勉强及上他的肩。他的容貌依然是那般出众的,眸畔流转,似是要生出春花明媚。可现下眉头却是淡淡蹙着,着实惹人心疼。
云华叹了一口气。以他这般模样,这些年来身边的女子也定是不少罢。复又垂了眸,不晓得他与她那时候的姐姐成了没有。这么一寻思,自己心里却好像不大舒服。
他轻轻擦过她的肩头,径直走过去了。
他果然没有认出她来。
云华再叹一口气,原本是怕他认出来的,可现下遂了自己的愿,却又缘何叹这口气呢。心里头竟突然有些空落落的,便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伸出手来想捉一捉他的衣袖,想唤他一声。只是手却晚了一步,没能碰到半片衣角,嗓子里也始终发不出一星半点的声音来。
于是她便只再瞧了他的背影一眼,心道罢了罢了,又宽慰自己指不定是认错人了的,便要转回身去。
可谁知那人却先她一步转过身来。
两人对站着,她张了张口,一脸惊诧,一颗心脏连同五腑都不自在得几乎脱腾而出,耳朵根子也烧得厉害。
她欲转身,他却先蹙了眉,眸光浅淡,轻声开口道:“你倒是十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