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锤了二十来下,圆坑底部突然移了开来,于是稀里哗啦地水声就从这圆口窜了上来,在这死寂的暗道显得格外响亮。
“这是宫外西北方向的渡蚁河,距北城门三余里,从这里浮水上岸也不过一刻钟。”他一边说着一边丢了颗石子下去,“水未涨多少,我拉着你下去。”
说罢,他蹲在圆坑口,朝我伸出手来。
不知为何,看着他沾满泥土的大手,我突然有掉眼泪的冲动,发现他狰狞的面容细看之下竟是如此温柔。
我低着头,也学着他踢了几颗石子下去,砰咚砰咚,这些石子很快就淹没在微湍的河水中。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我见他略微困惑的神情,又将旁边的土也踢了下去:“救命之恩无法回报。今日一别或许再也见不着了,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也好让我有个感恩的念想。”
他脸上的伤疤慢慢挤在了一起,眼神也闪了闪,我感觉他似乎在笑。
“我是说真的!”我突然有些激动地抓住那只沾满土的手,生怕我难得正经一回也被旁人当作玩笑。
“大金吧……快些下去。”他也回握住我的手,准备将我拖住往下放。
我一急,大叫:“英雄不留名,话虽是这么说,可是这都是悲情英雄。我石英真心为你的善良感动,你若不告诉我名字,我出去也会挂念一辈子的!”
握住我的手,似乎紧了紧。他低着头又抬头看我:“我早就忘了……”
“怎么会,你连只见过一面的女人就思念了十几年更何况自己的名字?我发誓,你只告诉我,我保证不向旁人透露半分!不会波及你的家人性命的!”
“我早已没有家人……”他自叹了一句,“怎么和她一样……”
“谁?”我灵敏地捕捉到一丝情伤的信息,突然忍不住劝道:“要不你和我一起走?说不定她也同你一样饱受相思之苦呢!”
他摇了摇头,再不说话,也不管我磨蹭还是大叫,照直将我两手一抓,从圆坑放下去。
“啊啊!等等,你还没告诉我——”我的脚已经触及河水,等水没了膝盖,腕上的手也离开了。
“再莫来这吃人的地方——”他像是叹了一句,还没等到圆坑的盖完全拉上,我就被水吞噬了视线。
章之十七 从暗道出来时,夕阳已经西下。
将近十个时辰米水未进,我上岸时已头昏眼花,趴在地上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到北城门还有三里多路,我索性闭眼,先攒足力气再说。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在盛夏宁静的郊外晕晕乎乎。鼻间的青草散发出甜脆的香气,闻起来像喝着莲子汤那般畅快;躲在草丛树林里的小虫子,大概都被晚饭撑到了,叫得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就连旁边的河水,也欢快地唱着咕噜咕噜歌……
“哒哒哒哒——”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模糊中我听到一阵马蹄声。随着它由远及近,强劲有力的节拍震得我贴在地上的耳朵酥麻疼痛,我突然有种被践踏成泥的担心。
“吁——”
所幸担心没多久,耳边一阵刺耳的马嘶声后,马蹄声骤然而止。我从费力撑开的视线中,看见四只马蹄子在欢快的刨着土,然后,一个身姿矫健的身影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一双灰色皮靴也出现在眼前。
“姑娘?”那人喊了我一声,伸指打量我的鼻息。然后一阵天旋地转,我被他板正过来,扶靠在旁边的岩石上。
“姑娘没事吧?”模糊中,我见到一个水囊递到跟前,我连忙抓住,猛地往嘴里灌水。
“咳咳咳——”
冰凉甘甜的水减了我的饥渴感,待一袋水喝完,我已感觉力气回来不少。感激地将水囊递还给他,却在看到他的脸时不由一愣。
“你……”
古铜色的皮肤,英挺的鼻,坚毅的下巴分明的轮廓。这人生得不赖,只是他寒湛湛的眼睛被眼罩蒙上一只,从前额至耳后斜跨小半张脸的装扮,马上让我想到的不是东加的海盗,就是山岭的土匪。而且,看他缠发用得金银丝,耳上的银钉,臂上的金饰,腰间镶宝石的弯刀……
初看起来,他完全不缺钱……
于是,才起来的力气又像泄气般漏了,我沉住气将话说完,一边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衣领:“……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