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回来还你东西的。”我望着他,前所未有的镇定。
苏风华讷讷地转过头来看着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玩味着问:“你要怎么还我?”
我冷哼一声,从八罗袋里扯出那本奇书《遁甲》,扔在桌台上,瞄了那书一眼,“不就是本破书么,给你,知道你想要得紧。”
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好奇,到我扔出书的沉静,再到现在的冷漠,一层一层的变化让我不由有些紧张,我强装着镇定,勉为其难又说了一句:“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苏风华不再说话,是我看错了么,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竟然有着一闪而过的伤痛。我缓缓垂下了头,这已是我最后的一个要求,也是最后一次反抗。《遁甲》已经还给他了,还有什么东西在我这里?
不过沉静了半柱香的光阴,我却仿佛痛苦地度过了半年一样的长。他沉默了许久,好似艰难地开口,“我不仅放你走,我还会将你亲手,送到他的身边。”
我蓦然抬起了头,盯着他那双红透了的双眼,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浑身微微颤抖,只能用极为低沉的语气说道:“不过,在走之前,我有最后一个请求。”
看来《遁甲》对苏风华着实十分重要,一本破书换了我的自由不说,他还允诺将我送到尧光身边。而他那最后一个要求,在我看来也特别容易办到,不过就是为他跳一支舞罢了。想来他应该是被我在逐鹿洞中的舞姿所吸引,又传闻苏风华是特别喜爱赏舞之人。
最后一日,我心情舒展地打开房门——屋外下起了鹅毛大雪,一个晚上的堆积,树丫上已经扎满了积雪。而雪花未止,尚自飘零。漫天的白雪飞舞,时光穿梭,仿若带我回到了三千年前的踏雪之国。我不曾遗忘,那是我梦醒的地方,有我深深爱着的沉睡的人。
我穿了苏风华专门为我挑选的一袭红色的舞裙,鲜艳夺目。这如血的红色在雪白的世界里,仿佛就是唯一一抹光亮。
他沉寂地坐在梅树之下,苍空阒静,我只听见那簌簌的落雪之声,落在他的肩头,片刻即化。他披散着发,是我从未见过的形容,眉目清远,有着些许暗淡的神情。我裣着裙裾走近,才发现他盘曲的双腿之上,还有那柄我熟悉的龙吟。
“心中有喜,便听不见我这至悲之曲。”霎时,只有龙吟才能奏出的悲歌充斥在我耳旁,我缓而闭了闭眼,道:“开始吧。”
我不知道苏风华为何独爱这支送别之舞,不过此时此刻,倒也算是应景。
他没有说话,只抬起双手开始抚琴,龙吟古朴沉厚的琴音次第展开,我和着那仿若远古一般的调子轻轻唱来:
“皎皎梅芳,逆雪而香。伊人何往,为君红妆。
落落红棠,朱玉其裳,伊人何往,为君迎唱。
萧萧竹坊,琴瑟尤常,伊人何往,为君听竹。
凄凄柳阆,青絮正长,伊人何往,为君离殇。”
我不过裣着这广袖长袍,眼神之中是流连顾盼。我并未动情,但是泪水却情不自禁。有一种说法是,我并没有哭,我只是流泪。我为这迎风斗雪的梅芳而流泪,为这青天浩渺的绚丽而流泪,为这古奥高绝的琴音而流泪,为这这缠绵悱恻却不属于我的离歌而流泪。
然而脑海里却是另一番场景。就像我三千年来一直的梦境,宛若我从未曾醒来过。
那女子一身青衣曲裾,躺在男子的怀里,彼时有鸟叫,花香,阳光,与她的爱人。她问:“两日之后你当真要走?”男子一身戎装,高冠博带,声色沉稳,“我不得不走。”
“那我为你最后跳支舞吧。”青衫女子跪坐起身,翩然起舞。
“如果我再无机会回来,你会随我而去吗?”男子挽起她头上的发丝,在她耳边轻声。
“长河浩渺,清空澄净,生命不过一瞬,我又怎会舍弃你。若你消散在风中,下一个轮回,你只要抚着琴,我便能踏着那音律找到你。”
梦醒,我已身处另一处世界。这里深幽寂静,每日只有婢女轻碎的脚步声。即便是浓冬时节,屋里也有火炉可以取暖,这日子过得着实比在苏府逍遥。
苏风华以孟槐可以挡住灾邪为理由将我送到怀霜的宫中,因为此,我便被当做了巫女对待,住在可以和他宫里几位嫔妃媲美的延禧殿的偏苑里,这里距怀霜的居处只有抬脚二十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