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应熊听了,心中大不是滋味,百姓的祸福生死,原来不过决策于后宫的唇舌之间,这与草菅人命又有何异?
顺治并不知吴应熊心中所想,顾自长叹道:"皇贵妃自从四阿哥出事后,表面上虽然言笑如常,但我深知她内心一直不能释怀,只是怕让朕难过,才不肯提起。岂知这样只会更加伤心亦且伤身,这两年来,太医往来不断,奈何皇贵妃只是一天天消损下去,朕看了好不焦虑。偏偏除夕畅春阁晚宴后,朕在前厅招待王公大臣,太后带着各位嫔妃贵人游园,远山贵人逞能说要亲手放炮仗,却『毛』手『毛』脚的烧着了皇贵妃的衣裳,懿靖太妃又『乱』喊『乱』叫的,竟把皇贵妃撞进湖里去,虽被太监及时救起,却害得病势更加重了。朕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后怕,若是皇贵妃有什么不策,却叫朕如何独活?如今皇贵妃不喜兴战,朕虽知不妥,却不愿拂其心意,故此为难。"
吴应熊心中一动,他虽然已经知道董鄂并非洪妍,然而猜测两人间必有些关连,不免爱屋及乌;且知道建宁一直深以佟妃冷落景仁宫而耿耿于怀,不如穿针引线,设法使顺治与佟妃见上一面,让佟妃来劝阻皇上,遂趁机道:"启禀皇上,其实微臣一直有件事瞒着皇上:上次三阿哥得痘,臣将其带入府里诊治,为免节外生枝,只回禀太后说是延请名医治愈的。其实,三阿哥的病是佟妃娘娘亲自医好的。佟妃娘娘的医术,与国手相比亦毫无逊『色』,且多偏方妙法,或于皇贵妃之症另有裨益也未可知。"
顺治诧异道:"朕一向知道佟妃博才多识,原来还精通歧黄之术,这倒不曾听说。难怪上次你们甘冒奇险也要把佟妃偷出宫去,又从公主坟接走了三阿哥,原来如此。既是这样,朕就往景仁宫一行,若果然能令皇贵妃康复,你这荐举之功也是不可没的。"当下并不耽搁,即命吴良辅传旨,摆驾景仁宫。
平湖多年不见顺治,花朝月夕,未尝不后悔自己的固执自矜,揽镜自照,也想着这张脸纵不比当年娇艳,却也不失清秀,未必就不能面君了。然而终于等到这一天,顺治再次驾临景仁宫,平湖最先意识的却仍然是回避,心下还有一丝丝的怨恨,恨他冷落她这么多年,恨他任由太后杀了琴瑟筝笛,恨他偏宠皇贵妃与四阿哥,恨他纵使不能相见,竟连一句问候也无,今日突然驾临,提前又全无通报,都不给她一点时间梳妆准备。
因此,任由宫女们惊惶奔跑,催促叮咛,平湖却只命奴婢迎出宫外,自己在暖阁里坐定,垂下珠帘,放了纱帐,娇怯怯请了安,禀道:"请皇上恕罪,臣妾面貌惭陋,恐惊圣驾,就不出来奉迎了。"
顺治心中不悦,然而今日前来原是有事相求,不便相强,只得在外间坐了,款款说明来意。平湖听了,越发心如秋水,寂冷萧条——等了几年才等到他驾临,却原来是为了别的妃子。
然而这是皇上的亲口所托,她可以推辞他的邀请,却不能拒绝他的请求,这便是平湖心底里最深沉矛盾的爱情。她只有应承他:"臣妾不过会些雕虫小技,岂敢妄称"医术"二字,只怕有负皇上所托。且太后吩咐臣妾不可在宫中随意走动,若皇贵妃不嫌敝处简陋,只好有劳芳驾。"
顺治隔着珠帘听她娇声低语,虽然谦逊,倒并不推辞,十分喜悦,又闻到一股熟悉的幽香透帘而出,更觉别有情致。想到这许多年来将她冷落在此,忽感歉然,问道:"前些日子我去建福花园,看见桃花都落尽了,听花儿匠说你今年一次都没去过,虽说是养息,每天从早到晚只管呆在屋子里也没好处,起得了身,还是出门走走的好。若是嫌一个人闷得慌,我叫皇贵妃给你做伴儿。"
平湖不置可否,却道:"圣上驾临,臣妾无可侍奉,不如弹奏一曲,以谢诳驾之罪吧。"顺治意出望外,大喜道:"久不闻爱妃雅韵,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侍女奉上香茶花糕来,顺治品茗尝糕,忽觉此情此景好不熟悉。未及想得清楚,忽听"铮琮"一声,琴声已起,虽近在咫尺,而如远隔天涯,声高韵雅,绕梁穿户,令闻者顿有今夕何昔,身在何处之感。顺治吃着茶,又听了这曲子,忽然心中一动,终于想起这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不禁道:"朕幼时曾有一位忘年交,也为朕弹过这曲《苍梧谣》。自从这位故交仙逝,朕只当此曲已成绝响,孰料爱妃竟然怀此绝技,何以从前没听你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