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过头,却看见有个女子陪着应雄从那边走来,笑靥如花地说:"是啊,幸亏当年不曾真让人把它们拔了去。"两人挨肩携手,状甚亲密。女子说几句话,便将头搁在应公子的肩上娇笑,笑容比梅花更加明艳。有雪花落在女子的发鬓上,应雄随手替她拂去,眼中满是怜爱。
红颜觉得心痛,她喃喃地说:"原来,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可是他听不见她。他们两个都听不见她,也看不见她。
红颜哭了。抽泣声惊醒了自己,也惊醒了守候在一边的吴应熊。
吴应熊是在红颜睡着后才来的。老何替他开的门,既不问好,也不拒客,只向红颜屋子指了一指,便掩上门出去了。吴应熊一直走进里屋来,看到红颜已经睡了,便不敢惊动,只坐在炕沿边,看着她依然苍白的脸上,慢慢浮起一片红晕。他想她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眉头这样紧蹙着,是在担心南边的战事吗?他握住她的手,希望可以用这种方式传达自己的关切与支持,使她在梦中感到一点安慰,感到不孤单。
正是这一握,使他们的心在瞬间连通,让他在她面前变得透明。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犹豫,不知道该怎样同她坦白。以往每次聚散匆匆,隐瞒事实还情有可原;可是这次,他有这样多的机会与她单独相处,却仍然没有告诉她自己已婚的事实,这已经不是隐瞒,而迹近欺骗了。可是,她从来没问过,他又怎样说出口?
但是他不知道,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太爱一个人,爱得割心裂肺灵魂出窍,就会两个人变成一个人,在某个瞬间走进他的心里去,看到她本来不可能看到的事实。
并不需要他自己说一个字,而红颜已经看到了一切。只是,她不知道她看到的人就是建宁,而建宁是个格格。但是心痛的感觉让她知道,那个女子对他很重要,她和他的关系,比自己跟他更近。这种比较让她背脊发凉,有着莫名的孤苦感,孤苦得仿佛置身在茫茫黑海中,无助地一点点地沉没下去,而他近在眼前,却不肯伸手拉她一把。她在沉没的绝望中哭泣起来,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说:"红颜,我在这里。"
睁开眼,她立刻接触到他的眼神,四目交投中,他和她猝不及防地,同时看穿了对方的心意——那是爱。千真万确毫无遮掩的挚爱。
一时间,她和他都颤栗了,在莫名的感动中莫名地悲哀,同时在想:原来他(她)也是爱着自己的!然而,自己却如何回报这爱?他是已经没有了自由身,而她,则已把自己交给了反清复明的大业,只会爱国,不会爱人——爱对于战士来说,是多么名贵而不可承载的事情!
明红颜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凄苦过。她知道,错过了应雄,今生她都不会再遇上一个人像他这样懂她、敬她、爱她的人。如果能同他在一起,两个人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不论怎么样的『乱』世,应该都有他们遗世独立的空间吧?然而偏偏她却不能对时局置身度外,更何况,他已经是有『妇』之夫。
她垂下眼睛,轻轻说:"明天,你不要再来了。"
吴应熊闻言,心就像被重锤砸了一记似的,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总有一天明红颜会离开他,离开京城,回到永历帝的身边,为国而战,直至为国而死。他爱了她这么久,一向聚少离多,醒里梦里都在盼望重逢,盼望相守,多一天,再多一天。这些日子的相伴,是上苍怜悯他的痴心,厚待他的礼物,是他们最好两个的缘份。他应当满足。他知道明红颜会同他说再见的,不是今天,也在明天。
他只是没想到,她说的话,却不是"我要走了",而是"你不要再来了"。她必定知道了些什么,是他身为吴三桂之子的身份,还是他娶了满清格格的事实?
"为什么?"他苦涩地问。对红颜,他一直在爱慕之余有着更多的敬畏。他早已在心底对她发过誓:凡她意愿所向,他必赴汤蹈火而为之,绝无反顾。即使她要他离开,他既便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这样做。可是,他仍然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应公子,你以后不要再来了。"说话的竟然是老何。他急匆匆地走进来,就好像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并在替红颜回答吴应熊的疑问一般,简截地说:"应公子,你被跟踪了。这地方太危险,非但你以后不必再来,就是明姑娘也必须尽早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