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公主_作者:西岭雪(251)

2018-03-18 西岭雪

  那便不是意外了。是有人杀了他,还把尸首扔进河里去。一个小小的护院家人,什么人这样恨他?会不会,是他的跟踪『露』了形迹,于是,被杀人灭口?是谁呢?额驸?还是与额驸会面的人?

  建宁心烦意『乱』,隐隐觉得丈夫瞒住自己的事远比府外藏娇更加严重,那就像埋在深井里的秘密,知道比不知道更危险。而从红袖和绿腰的神态中知道,她们的心里,也和自己有着同样的猜测,却谁也不敢将心中的怀疑说出口。

  主仆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还是红袖先开口,哆哆嗦嗦地问:"格格,要不要报官哪?"

  建宁略微沉『吟』,问道:"那个武师家里,还有什么人?"

  绿腰一边发抖,一边努力回想,艰难地回答:"只有个老娘在乡下,京城再没有亲人了。"

  建宁点点头:"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不必报官,说给吴管家,把李柱儿好好葬了,多给点抚恤,让人把骨灰送到乡下给他老娘,就说是得急症死的。"停了一停,又说,"还有,传我的命,马上备车,我要进宫去。"她必须马上见到平湖。只有平湖才能安抚她心中的不安,替她看清楚所有发生在额驸府外面的事情——即使看不清,也会告诉她该如何面对这宗意外,尤其是,在意外发生后,该如何面对她的丈夫。

  然而来至景仁宫,建宁还来不及说明来意,就听外边高声禀报"皇上驾到"。平湖还没怎的,建宁已经先喜得迎出来道:"皇帝哥哥来了,可是知道我在这里,特地来看我的吗?"顺治已经大踏步地进来了,看见建宁,微笑说:"十四妹,你来了。"

  "原来不是冲我来的。"建宁笑,"皇帝哥哥,可是找平湖有话说,我要不要回避呀?"

  顺治恍若未闻,脸上带上一种古怪的笑容,顾自在茶案旁坐下,亲自寻了一只汝窑青花九龙杯出来,却又并不递给宫女,只握在手中把玩,呆呆地出神。平湖忙命宫女换茶。顺治道:"不必另沏了,我闻着这茶就很好,何必又沏?"这才放下杯子,平湖亲自把壶,斟了一杯。顺治啜了一口,点头赞道:"好茶!"建宁笑道:"不过是龙井,又不是没喝过,何至于此?皇帝哥哥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啊,已经许久不见你笑了,终于想通了?"

  顺治仍然带着那种古怪的神情,笑嘻嘻地道:"恰恰相反,是因为朕怎么都想不通,非但想不通,而且看不透。朕活了二十几年,自以为博览群书,通今博古,却到今天才知道,朕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认识,不明白,古人云:名利如浮尘,情爱如云烟。朕却是连浮尘与云烟也不能分得清楚。"

  建宁听这话说得云里一句,雾里一句,『摸』不着头脑,平湖却是从顺治进门来,就一眼看出他表面上从容平静,眼神里却有一种难言的哀戚,失魂落魄一般,听他言语,更充满幻灭之意,便有不祥之感,含糊劝道:"名利情爱,皆无止境,人生至难得的,便是"糊涂"二字。皇上又何须太明白?"

  顺治转向平湖,微笑地问道:"我既然自名"行痴",本来就是个糊涂人,何曾有一时半事明白过?倒是这一两天里,想起了许多往事,却更加糊涂起来,佟妃娘娘,你真个是姓佟佳,是佟图赖将军的千金么?你真个是佟佳平湖吗?你可还记得,同朕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在什么时候?"

  建宁与平湖听了这话,面面相觑,俱各慌张,平湖更是忙敛衽跪下道:"臣妾不知道皇上听到了些什么,又想起了些什么,然而臣妾乃是皇上嫔妃,这便是真的。余者何为真,何为假,何处来,何处去,原不必挂虑。"

  "没有所谓,没有所谓。"顺治恍恍惚惚地重复着,微笑着,眼中却已经有了泪意,『逼』近了平湖问道,"你曾问朕什么是"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朕不能回答。朕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根本是"不知我",又何谓"有我"呢?你是朕的妃子,可是你知道朕是谁吗?"

  平湖庄重回答:"您是皇上,是九五至尊,天帝之子。"

  "天子?"顺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角的泪终于随着笑声震落,"好一个天子!连朕自己都不知道,朕到底是谁的儿子?朕的父亲是谁?朕的帝位从何而来?又将托付于谁?朕的这个帝位,又是否坐得安心?朕是天子,朕的一切,就只有天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