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这十六级的台阶看上去并不甚高,但若加上一个陡坡,这样的高度滚落下去,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她朝前移了移步子,夜里的风凉得身体有些轻颤,旁边有一人影朝这边走来,她闭上眼睛向前踏空一步。
一瞬间,所有的冰寒刺得她不能动作,那孩子在她腹中尚小,他该还是个小小的肉团,尚未有什么知觉,也未来得及有什么思想,那这一摔下去,他大概不会觉得疼痛,只这一下,他便可能再不用面对这暗藏汹涌的皇家。
身子往下坠的时候,她看见流穂手中端着的木托跌落,里面的碗盏,糕点碎落一地,耳边有流穂惊呼的声音响起,可是她知道,流穂与那跌落的地方还有些距离,纵使奋力朝这边跑来,也无法阻止她下跌的趋势。
这一层层台阶硌在身上太疼了,身体似要散架一般,她的头也撞在了石壁上,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下身流出,流穂将她抱起时,眼前已经一片迷离,流穂的嘴在开合着,她说着什么,千宁儿看不清,也听不清,只觉得身子很乏。
或许这一觉睡过去,她便再也不要起来了……
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安静,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侧脸时,浔炆定定的将她看着,而后将手狠狠的从千宁儿的掌心抽开,幽深眸子里一向的清冷转化为愤怒,他一个欺身上前,扣住千宁儿的下颌,在她的耳边道:“你骗朕?”
千宁儿想别过脸去,却被他紧紧的钳住,动弹不了半分,她嘴角噙了一丝笑,晶亮的眸子与他对视:“我答应过皇上什么?”
浔炆看着面前与自己咫尺距离的女人,他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却发现里面如临渊之泉,让人琢磨不透半分,她静默了半晌,七个日夜的昏睡让她的嗓子有些干哑,说出来的话虽涩然,却刚好让身边的人听到。
“我不想他像旭阳一样……”浔炆的手从她脸上移下,那个平日里看上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女人,眼底闪过了深绝的痛,她的下颌处被捏着的部分,有殷红的指印,与她脸上的白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殿内又恢复了一片安静,浔炆只坐在她身旁,半晌,才道:“你安心养胎,再等一段时间。”
他没多在这停留,说完便起身离开,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时,那两句话才像刚进入她耳朵一样,一下子清晰起来。
她下意识的将手覆在小腹上,仍旧微微隆起,甚至比前几日更明显了,这个孩子现下还安稳的待在她腹中,像个赖着不肯走的小流氓,她想这个孩子怎么还在这,她摔下去的时候身子那样痛,胳膊和手臂都淤青了一大片。
她的身体在那坚硬的石头上滚落,头也被磕出了血,差点都毁了容,他怎么还这样安然的在她的身体里,她想她应该懊恼,懊恼自己没有找个更高更陡的台阶,懊恼在怀这个孩子的时候被子翎逼着吃了许多补药。
她想她该懊恼的……眼泪却不自觉的从眼角滑出,嘴角竟也不自觉的想要上扬,她觉得今天她的眼睛似决了堤一样,流穂从旁边赶来时,看到她放声大哭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忙放下手里的杯盏,走到千宁儿的身边,一声娘娘还未喊出来,便被千宁儿一把抱住,她哭得太用力了,流穂有些慌张,轻轻的揽住千宁儿,替她抚着背。
流穂背后的衣裳湿了一片,她脸上此刻也没有了往日中规中矩的表情,主子她此刻哭得像个孩子,她自进入这太妃殿以来,看到的主子都是一派处事不惊,悠然不将任何事放在眼里的样子,她几乎都忘了,她还是年纪比自己小几岁的姑娘。
她决定不将主子的这一面禀报给皇上,或许以后他们相处日子久了,他自己会发现,或许他早就已经发现。
作为一个局外人,她在这场皇上与主子间的相处之道上越发觉得迷惘,皇上该是喜欢主子的吧?主子喜欢皇上么?她现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在意却是有的,她尚未被分派到主子身边时,皇上便因着她一身的功夫,派她想办法了解主子的一举一动。
一日里主子做了什么事,吃了什么东西,何时睡觉都要一一的记个清楚,这使她颇为难,子翎该是最了解主子的起居,但她早就听说那丫头向来都是一根筋,对主子死心塌地,让她做内应很没有可能,她每日里使着钱银从太妃殿的宫人口中了解主子的生活,比派她去暗杀什么人还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