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没来了,这里好像没什么变。”
八年来,她始终不敢重游旧地。回顾只会使她软弱,而她并没有软弱的权利。
她想到什么似的向前走去,弯下腰在了望台附近探着,最后在靠外面的一根支柱上发现了她记忆中的印记。
那是有一次,他们突发奇想的将彼此的名字刻在木头支柱上,天为证地为凭,他们永志不分离。
当时的刻痕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如今已是模糊。
就如同这永志不分离的印记,早已因为她的背离而意义尽失,此时看来只觉得讽刺。
“乔风邑。”她抚着它,轻声念出上面的字。
“浮萍。”他念出上面刻着的一朵花。“那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画朵花在上面。”
她郁郁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望台,他随后跟了上去。
他们并肩坐在了望台上,黄昏的夕阳在她的侧脸染上光晕,另一边却汇聚了晦暗的阴影。
“我是个弃婴,出生没几天就给丢在眷村的老榕树底下,被士官长捡了回家。”她突然转头问他:“这记得士官长吗?”
他点点头,那个又聋又瞎的中风老人。
她回过头,双手抱膝,眼神遥远——
“他找不到任何身份证件,只在包着我的毯子上看到一个‘苻’字。他直觉认为那是我的姓,所以他跟每个人说我是‘姓苻的’,大家也跟着这样叫,叫着叫着就变成了‘幸福’。后来去区公所办理领养的时候,他又给我取了‘苻苹’这个名字,或许是他可怜我是朵无根的浮萍吧。”
他看着她的侧影,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就是她有两个名字的由来;她的身世比他原来所以为的要坎坷得多了。
“搬家后不久,士官长就因为心脏积水过世。告别式那天,眷村的人都来送他最后一程。他是当年部队的士官长,撤退来台以后大家还是这样喊他,整个村子里的大小事情都是他在发落,大家也都习惯听他的。”
“所以当他生病,?就自动接替他?”他问。
难怪那时的她俨然眷村总管,什么事都要插一脚,又凶又鸡婆。
她淡淡的笑说:
“我年纪轻懂什么,顶多打打杂罢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的责任,?何必把这个重担往自己肩上扛?”
她摇头,睑上的光彭晃动。
“在我小的时候,士官长曾经告诉过我,大陆失守的时候是他带着大伙儿撤退到台湾来,所以他对他们有责任。”
她低着头把玩帆布袋上的小饰物,神情恍忽。
“而几十年后,是我把他们带出眷村的,他们理所当然的成了我的责任。”
他静静的听着,了然于心,他猜的果然没错。
几天前当他向眷村老人打探她的下落时,也顺便问了当年搬家的情形。老人们一致的说辞是:政府要收回国有地,所以替他们安排了新的住处。
脑筋还很清楚的冯爷爷说,他记得有一天村长拿了份公文,公文上头写说政府要收回土地,限他们这些违建户一个月内搬迁。当大伙儿正愁没地方住的时候,幸福欢天喜地的跑来对大家说,政府愿意帮他们解决住的问题。过没多久,他们便陆陆续续的搬走了,全部搬完的那天晚上就发生了大火……
是她。
不用想也知道,替大伙儿找到地方住的不是政府,是她。
问题是,她怎么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么多空屋,然后不动声色的帮着大伙儿搬家?毕竟当时她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槟榔妹。
还有,她为什么要瞒着他,而且从此避不见面?
至于那把火又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的问号,他迫切需要有人给他一个答案。
“啊,糟了!”
她如梦初醒般的掩住嘴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聪明的他肯定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接着恐怕就要趁机逼问她了。
她紧张的瞅着他,脸上满是警戒之色。
反倒是他笑了。
“没必要把自己搞得像只惊弓之鸟一样,我说过不会追问的,记得冯?”
第六章 联系
海边,拍广告的现场。
阿志跑过来对她说:
“苻苹,第一景预备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