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一直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袅烟小娘子,压根儿就不愿当一只乖巧小鸟儿,只是这三年来一直苦苦等候着能脱离他的机会,这才按兵不动,不作一丝反抗地待在将军府中。
如果不是她并不知晓他在两天前已因圣上急召而回到帝京,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要亲率兵士来捉拿贼徒,说不定她早已如愿弃却了往昔身份,从此浪迹天涯。
……只是,娇生惯养的她如同笼中之鸟,她真以为自己能在茫茫天地中找着容身之地吗?而布衣荆钗的生活,她可曾想过自己能否习惯?
“请将军宽心,方才水荷已向小的说了,公主并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这才食欲不振,只消好好休息即可。”
漫飞天外的思绪徐徐回到脑际,苏云岫收回凝视天上华月的眸光,若有所思地凝看着在他跟前恭敬垂首的将军府总管。
将贼匪交由他的心腹兵士与匆忙赶至的官兵跟进后,他便带着袅烟与她的近侍女婢,一同来到山腰一处较平坦的草地上,并遣人回将军府中召来总管。等了好一会儿,便见总管领着两辆华贵的马车,来到了他们跟前。
一直默默无言地与他对视的袅烟,见着了可以躲藏容身的马车后,二话不说便躲进了马车中。水荷以为主子累坏了,也慌慌张张地跟着上了马车,没多久又跑了出来,向总管又是讨清水又是讨干粮的,就怕娇贵公主因身子不适而病倒。偏偏当她带着清水、干粮回到马车里,主子却是不吃不喝的,心焦不已的她只能垮着一张小脸,向站在马车外探问的总管道出主子委婉推拒的言辞。
总管听了,也不便细细追问,只好将话原封不动地转告苏云岫。
苏云岫的反应是,不置可否地浅扬了下眉宇,然后懒洋洋地撇了撇唇角,大步走向那车门紧紧闭合的马车前。
受惊过度?她哪像是受惊的样子?根本就是思虑已久的计谋化为虚无,气苦得什么也吃不下吧?
思谋不周,想出了一个烂点子,还害得他搁下军务,带了一众心腹兵士来救人,她不自个儿好好反省,还反过来闭门生闷气?他倒想看看,向来温婉良顺的袅烟公主,生起气来到底是何模样。
隐隐约约的,女子细碎的轻语自马车窗棂盈盈飘漾,顺着夜风落在他的耳际。
第六章
“公主,您怎么了?驸马爷特意带人来救您,英雄救美耶!您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感动、一点也不高兴?”轻悄徐缓的问语,半是迷惑半是忧心地问着。
苏云岫想,这名唤水荷的女婢,大抵是真不知晓自家主子的心思,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刻问及袅烟公主的心伤。
“……我很感动、很高兴。”袅烟清柔的纤音带着与语意全然不相合的浓浓哀思。
“可是……公主,您看起来好像很想哭耶……”娇爽的细语更是迷惑了。
“我想要喜极而泣,只是方才吓坏了,哭不出来。”纤音悲伤得像是一声苦苦叹息。
“这样啊……”
如果不是太清楚袅烟公主伤心不已的真正原因,听见她婉柔怯怜的纤音,苏云岫或许会忍不住同情她。只是冷淡地勾扬了下淡薄唇角,他微地抬起大掌,用力拉开了那道紧紧合上的车门。
毫无预警地响起的声息,教女婢有些吃惊地回过身来,瞧见是他,一双圆圆的水眸顿时写满了敬慕。
“驸马爷,您来找公主吗?”水荷乖顺地问着,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位与主子向来相敬如宾的大将军。
凊冷冷的视线越过水荷,苏云岫冷肃无表情地看着因他的到来而僵硬不已的袅烟。微眯了眯寒眸,他温凉地道出低醇如美酒的男音:“你先到另一辆马车上去,我有话要跟公主说。”
向来待妻子疏冷淡漠的驸马爷,知晓公主受惊不安后,居然特意前来关怀?水荷当下大受感动,连忙配合地退出马车,还万分贴心地在苏云岫进了车厢后替他关上车门。
铺满舒适厚暖香毯的车厢内,当下一片静谧。
苏云岫也不急着打破沉默,仅是泰然自若地坐在袅烟的对面,在车内灯台摇漾焰影的映照下,静静打量着那道纤盈娇弱的身影。
看起来脏兮兮的娇弱佳人,正低垂着纤颈,整个人沐在濛濛的亮华中。
她的发丝微乱,润玉似的秀颊带着浅浅的灰污,身上仍是那静绣着芙莲的雅色裳裙,只是素净的莲萼早已沾满了脏意,还撕破了数道口子,看来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