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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风凉,马蹄急。
急促马蹄重重踏在浅浅草地里,溅起草上微露如星光点点。
柏氿执缰策马,奔在天地宽广的原野上。
一人,一骑,一路风尘,一方旷野,一线银河。
银河与大地的尽头,旷野与远山的终界,那里,有一滩碎尸累累,草木成腥。
被兵戈利器刺破划裂的营帐一下一下飘荡在夜风里,染着血,沾了土,如此凄凉。
柏氿勒住马缰停在这一片破败的军帐里,停在这一地暗沉的血泊上,停在那一弯浩瀚的穹苍下。
马儿略显烦躁的摇了摇尾巴,驱赶走那些嗅着血腥气味聚集而来的蚊蝇。
蚊蝇嗡嗡着喧嚣,柏氿却听不见。
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是回到了她与他一同坠崖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也曾独自一人穿过山林深深,徒步寻到一片相似的尸堆里。
她沿着一路漫长的血河,翻过一颗颗残破的人头,踩着飞溅的肉沫,兵荒马乱的去寻一个生死未卜的他。
那时他敛着鼻息躺在一堆碎尸里,而如今的他,又会在哪里?
天苍苍,人渺渺,忽有一点微绿的光,闪烁在星空之下遍野的血泊里。
柏氿立刻翻身下马朝那一处扑了过去。
她扑得太急,一时间刹不住脚便前倾着跪倒在潮湿的血地里,连带着一双手掌也重重的按在地上碎石,碎石扎进掌心,立刻渗出血来,又有飞溅的血泥“啪”的沾到她的脖子和脸上。
暗色的尘土混着暗色的血弄脏她一身月白长袍,浓重的腥臭从地上扑面而来,柏氿却根本没顾忌这些,她用手,一点点挖出那半掩在泥里的玉牌,又一点一点将它擦个干净。
银河银亮的光芒自九天落下,落在这玉牌之上,映出通透澄澈的碧绿华彩。
柏氿忽然猛地滴下一颗泪来,溅在那玉牌的边角,绽开朵朵闪烁微晶的水花。
玉牌中央曾被一箭骤然穿透,留下一个硕大的洞,洞口张扬着密密麻麻的裂痕,仿佛是那亮蓝的闪电撕裂天际,如此狰狞。
那一箭得有多狠,才能穿透这样上好的玉石。
那一箭得扎得多深,才能留下这样硕大的窟窿。
而那时他又该有多疼,才能狠得下心,将这一块多年不曾离身的玉牌亲手丢弃。
一刹默然伤神,柏氿将这玉牌收进袖口里,回身上马,又一次扬鞭而奔。
方才她太过慌乱,竟是忘了出征前,他曾经告诉过她新的军营地点。她又太过焦急,竟是不管不顾的先奔到这战后血地里。
夜,星辰闪烁。
一人,一骑,一路风尘,一方旷野,一片篝火通明的军营。
军寨门前,有铁旗猎猎招展,流云般涌动的旗帜上一个朱红大字——瑢。
柏氿停在这军寨大门前,稳了稳呼吸,翻身下马,牵着马缓缓走进去。
来往的将士见到她,纷纷拱手便要行礼,“郡……”
柏氿忍着喉咙里翻涌的腥甜气味,朝他们摆了摆手。将士们动作一顿,又有人上来接过她手里的缰绳,把这一夜奔行千里的马儿牵到马棚里去。
马缰离了手,柏氿像是没了支撑的依靠,脚下一软,两眼一花,便要朝地上摔去。
周边将士齐齐一惊:“郡主!”
没等他们冲上前来护住她,便有一人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腰身,止住她下跌的趋势。
有华艳微凉的香调渐飘入鼻,柏氿一怔,一怔之后便瞬间转身扑了上去。
扑上去,一把扯开那人的衣襟,露出心头一块血淋淋的箭伤。
不致命,却也绝对不算轻。
像是站在那料峭而不见底的万丈悬崖边上,再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伤成这样,却也不包扎。仿佛只要不危及性命,他便不放在心上。
柏氿的眼底忽然便升起了粼粼的波光,刹那间竟分辨不清到底是心疼,还是痛恨。
心疼他用命来赌,痛恨他用命来赌。
这一箭,只怕是他故意受的。
先前柏氿看到突然出现的九千策还有莫名被俘的公孙城,隐隐的便猜到了几分此间缘由,如今看到殷瑢这箭伤,更是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九千策表面上看起来是在为殷琮效力,实际上却是要利用泽国俘虏公孙城的事情,向公孙家施压,引得公孙洪坐不住漏出破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