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兵伸手一挡,却被他紧紧的扒住了手臂。他用那掀翻了指甲盖的手指死死揪住守卫兵的衣袖,血水从指尖的伤口里爆出来,眼里的泪花跟着血水一起迸出来,却不是因为疼。
夜,深而凉;人,癫而狂。
公孙城几近执狂的扒着守卫兵的手臂,直朝帐外那人喊:“萧策!萧策!是不是你?”
他如此狼狈而癫狂,树下那青衣的人似是终于动了容,挥手退下帐外的守卫兵。
一直死死拦着他的守卫兵当即撤下手臂,公孙城一时没了对抗的力道,顿时向前摔在地上。
他却没觉得狼狈丢脸,不等自己爬起来站稳身体,便又连摔带跌的朝那人跑过去。
他跑得太急,左脚绊到右脚扑通一下便摔了个狗啃泥,有一朵泪花溅落在草尖,碎裂成点点星芒。他忍痛撑起身体,泪眼模糊中看见眼前一双薄底黑靴。
公孙城一怔,缓缓抬头。
于是他看见他衣袍翻飞如碧玉流水;看见他脊梁挺拔似月下苍松;看见他眉目冷峻,像那料峭远山,在暗夜风雪里岿然不动。
暗夜,微风凉凉。
他趴在地上自下而上呆呆的望着他。
他站在树下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一上一下对望一刹,有回忆如血雨腥风携来巨浪惊天而起。
犹记当初正年少,年少不识愁滋味。
许宣王十三年,初春。
这一年的春天,宫里的学堂多了位王子伴读。听说这位伴读的父亲在朝里官职不算大,却与萧家的萧风大司寇沾了些亲故,所以才能送入宫上学来。
那位伴读年纪不过四五岁的样子,长得白白净净,却不与人来往,沉默寡言孤僻得很。
这样没有背景却又不懂变通的学生,在学堂里,最容易受到别家子弟的欺负。
那伴读平日里受了言语欺侮,也不吭气,沉默得像块石头。于是,以邢子真和朱宇达为首的纨绔子弟便欺负得越发起劲。
直到有一天,邢子真抢了他手里的一支簪花,踩在脚底下调笑:“你怎么会有这种小娘子的玩意儿?莫不是个娘娘腔?”
那天,那小小的伴读终于动了怒,瞪着眼睛,一拳朝邢子真砸过去:“那是我要送给我妹妹的!赔我!”
邢子真挨了他一拳,当下也发了火,喊上周围的孩子便要群殴。
就在这时,一旁的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明朗如那天上的阳光。
有一个小男孩枕着手臂躺在草地里,晒着太阳,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拔来的草,“邢子真,天天欺负这小娃娃算什么本事,有种不如就跟老子来打一架?”
说着,那男孩“噗”的吐掉嘴里的草,笑眯眯站起来,对着邢子真一行人慢慢撸起了袖子。
邢子真一惊,“三……三殿下?”
“哎,”许谦文笑眯眯应了声,那眼底的眸光却是微微一凛,“还不滚?”
眼见着邢子真一行人逃之夭夭,许谦文低低呸了句:“欺软怕硬的东西,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揍死他。”
“不用揍,”一个面瘫得跟冰山一般的孩子坐在枝头,道,“他之前向我借了今年春试的试题册子,我给他错的答案。他铁定过不了春试,不会有春假了。”
许谦文听得一愣,复又哈哈大笑起来:“萧策,还是你鬼点子多!不让他有春假?哈哈哈哈哈,这可比暴揍他一顿还要让他难受!”
二人说笑间,那伴读默默捡起被踩碎了的簪花,起身正要离开,许谦文却突然叫道:“公孙城!”
公孙城脚步一顿,一言不发的转过身盯着许谦文看。
许谦文朝他走过来,抬手指着他,认认真真的道:“你,不错。”
公孙城皱皱眉,听得云里雾里。
萧策从树上跳下来,像是在补充,又像是在解释:“不错。屈己而不屈亲,”说着,他又像老夫子般点点头,赞赏道:“很不错。”
许谦文哈哈一笑,哥俩好的搂过公孙城的肩膀,道:“以后有老子和萧策罩着你,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和你妹妹了。”
公孙城却依旧皱着眉,半晌才道:“三殿下,老子这个词……不好听。”
许谦文一怔,摸摸后脑朝萧策问道:“不好听吗?”
萧策面无表情点点头:“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