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千金贼_作者:河山不改(277)

2018-03-08 河山不改

  却不知究竟是在说谁。

  殷琮微微皱眉,乐正萱却已然拥住了他,如此温暖。

  像那萦绕在朝阳四周的柔柔云层。

  如此虚幻,拖不起任何真实的重量。

  若是一朝置身其间,便会立刻自这空落的云端跌落进地里,摔个粉身碎骨。

  殷琮瞪大了眼睛,嘴角缓缓溢出一汩嫣红的血。

  有一柄匕首插在他的后背。

  而那匕首的柄端,握在他母妃的手心里。

  母妃的怀抱依旧温暖如云,那刺进心里的刀刃却寒进了骨髓。

  “母……妃……为……什么……”

  乐正萱的眼底泛起湿润的微光,她用那染血的手,缓缓的轻抚着殷琮的后脑,柔声道:“睡吧……睡醒了,母妃就会来见你……”

  言罢,她用力拔出了那柄匕首。

  顿时有血流如注,一路湿透衣袍,蜿蜿蜒蜒漫开在地上。

  殷琮的脸上渐渐失了颜色,露出尸体般灰暗的白,那一双眼睛却瞪得厉害,似是仍在惊愕于这一刹的突变。

  乐正萱轻轻的将他放在地上,动作间忽有一颗泪滴落在他的脸上,乐正萱缓缓的将它拂去,那望着他的目光是极致的爱怜,“琮儿,你是个好孩子,孝顺又努力。可你却偏偏生在了帝王家,做了我的儿子……”

  殷琮颤了颤嘴唇,却已说不出话来。

  又听乐正萱继续道:“我啊……是个太自私的母亲,所以,你要记着,记着今日穿心的疼痛,下辈子,别再做我的儿子,投个好人家吧……”

  殷琮瞪着眼睛,眼角几欲撕裂,喉咙里又突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将死之人最后的绝望挣扎。

  桌上烛火无风而熄,殷琮忽然一僵,直直的盯着上方帐顶,断了呼吸。

  死了。

  乐正萱的呼吸也随之一滞。

  天地浩广。

  静默成渊。

  死亡后的寂静里,乐正萱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那时殷琮五岁。

  五岁的小孩子,读起书来却是比寻常人还要废寝忘食的模样,他书房里的那盏灯,常常彻夜不熄。

  这般拼了命的苦学,终于生生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得了病便需要静养,他却仍不肯放下手里的书。

  后来太医问他,为何要这般用功。

  那时他说,他要成为比他兄长更加优秀的人,只有这样,母妃才会真正看着他。

  ……真是个……

  ……傻孩子。

  乐正萱垂眸微叹,缓缓覆上殷琮那圆睁的眼。

  掌心下是冷硬的触感,帐口却有熏软的风微荡进来。

  抬头,只见一宽袍带帽之人正站在帐外。

  乐正萱牵起唇角轻缓笑起,站起身来朝那人走去。

  一步一步,踏过半生光阴,仿若初见。

  初见时,她站在那雕梁画栋的朱红殿上,看着阶下一身铠甲凯旋归来的他,问:“你就是替申国立下过赫赫军功的燕启?听说你棋艺无双,鲜有敌手,不知可敢与本殿比试一二……?”

  彼时多少骄傲,平了棋局,却被偷了芳心。

  一番你追我躲才定了情,却是朝臣叛乱,他国来犯。

  内忧外患,国将不国。

  生死存亡之际,泽国信使远道而来,尊天瀚帝赐婚令,求娶,申国王女。

  那时她站在那雕梁画栋的朱红殿上,看着阶下毕恭毕敬的泽国使臣,说:“我嫁。”

  两国联姻,两国联军,平叛乱,退敌军。

  一朝获胜,红妆百里,王女,出嫁。

  那一夜星河涛涛,他一人一骑,日行千里从沙场奔回。

  那一夜红烛幽幽,两情难自禁,于是丢盔弃甲,褪了红袍。

  鸾凤颠倒,抵死,缠绵。

  随后天明。

  天明,上路。

  从此万里孤山隔江水。

  再不……相见。

  她成了泽国的王妃,生下他的儿子,却被冠上别人的姓氏。

  他研制出操偶奇术,操控人心,从此再无人胆敢谋反叛乱。

  一晃二十余年,她已老,他已衰。

  乐正萱一步一步行到燕启身前,眼底含着细长水流,缓缓抚上他那血脉盘结暴起的灰白面孔。

  时光易逝,佳人老,容颜毁。尽管他已面目全非,但他望着她时的那沉沉眸光却依然如旧,经年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