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她转身干呕。
只因帮手正在修饰泥娃曲线,双掌游移于胸腹之间,一分一寸,毫不敷衍,指腹推匀心尖处的残泥……竟勾起她潜藏脑海的可怕回忆。
已遭老虎啃食干净的那具身体,也曾被这般放肆摸抚,留下毛骨悚然的阴影……
男人手掌的强横、霸道、以及无法抵抗的恐惧,教她想吐。
她不懂为什么突然想起那些,帮手捏泥,明明是好单纯的景象,不带半点猥琐……可是她越抗拒去想,记忆越像是打翻的油罐,咕噜咕噜倾倒所有,一滴不漏……
她不想回想!她不想看!快住手!不要碰她!走开——
蓦地,她被护进一道臂膀之间,藏青色宽袖遮去眼前凌乱种种,正在捏泥的男人、曾经狞笑靠近的男人,那一瞬间,全部都看不见了。
梅无尽的声音,自她头顶飘下,回荡在温暖胸腔,听进她混沌耳里,变得有些虚空缈远。
她听见自己在喘息,沉重而痛苦,仿佛窒息之人,乍得新鲜空气,那般贪婪吸吐,一抹茫然害怕,让她抓紧伸手可及之物,握进掌心后,死也不想放。
“好了好了,那里我们自己来,你脸蛋修整修整,做完可以走了。”梅无尽在赶人了。
“我还没修到最完美——”那腰、臀、腿,再给他一炷香时间,定能尽善尽美,挑不出瑕疵。
“不用最完美,已经很好了,快走吧。”
“你这是叫我留下作品的污点吗?!”帮手很不满,自恃的完美主义,不容他半途而废。
“污不污点我们说了算,可以了,真的,走吧。”最后两字,梅无尽用心音传递,徒留唇形而无声,宛如叹息。
帮手似乎懂了,再不懂,见瑟缩他怀里,不住抽搐的娃魂,大抵也明白某些不明白之事,抿抿唇,甩甩双手残泥,不再啰嗦走了。
徒剩两人在原地,谁都没有动作。
“那已是上世之事,你若不想记得,我替你把它抹去?”良久,梅无尽才缓声开口。
她没答,依旧微微颤抖。
他探来双指,按向她眉心,指尖暖光闪烁,正欲施术。
“会连同你撑伞那一些……也抹去吗?”她声若蚊蚋,破碎的声音,像是耗尽浑身气力,硬挤出来。
“毕竟有因果关联,一并抹掉,才没有再次恢复的机会。”
她若未遇那些丑事,自然不会去跳坡,更不会遇见他,先有因,后有果,欲抹消前者,后者连带一块剔除才好。
“……”可那是她上世,唯一拥有过的温暖。
她曾依靠那段唯一,熬过了无数次的冥府责罚。
有多少回,凭藉着回想他持伞走来,温醇的嗓,温柔的陪伴,在闭上眼眸时,让她了无遗憾。
她不知道,要不要舍。
只知道,不舍得。
第三章 泥娃娃(2)
“我再考虑一下……暂时先不要,若以后真需要抹去,我再开口……”
“好。”他应允她,但没收回手指,指间光芒在她眉心轻移。
不消抹,只遮蔽,不擅自为她取决要不要那些丑陋经历,而是把太过残酷的点滴掩去。
她会记得结果,对过程却无法详细回忆,或许于事无补,至少,能减她些许难受,不再流露出惧怕神色。
“好些了吗?”他轻拍她的背,哄孩子一般,充满耐心。
兴许是遮蔽术法生效,掩去了让她不舒服的记忆,脑袋里的刺痛舒缓,变得空白而轻松,宛如下过大雨的天空,前一刻的乌云密布,仿佛是场幻梦,经雨水洗涤后,加倍清澈。
一如此刻的她。
福佑深作几回吐纳,点了点头,却没想离开教人心安的怀抱。
她心想,大概因为是“神”吧,特别暖、特别纯净、特别心安……就算是“霉神”亦然。
“泥娃娃的后续修改,交给你了,你还有哪处不满意,自己动手。”
她闻言,抬头望向泥娃娃,老实说,没有哪处不满意,帮手口中的不完美,在她眼里真的很好很好了。
与她生前模样,几无差异,五官神韵,捕捉得淋漓尽致。
“我觉得……可以了,无须修改。”若她再动手,怕不是改,而变成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