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澡池的水便如此,换成整座仙池池水,又该是怎样?
她会融化吗?
在仙池池底,化为泥沙,从此尘归尘,土归土,梅无尽就算想捞,也捞不全了吧?
魂魄呢?该何去何从?鬼差没法子上到天界勾魂吧……她会沦为仙池池底里的一只水鬼吗?
冰凉池水包围着福佑,手脚失去力气,不听使唤,无法抵抗地往更深处坠去。
仙池里好静,池水温柔荡漾,丝丝金煌圣光穿透池面,映照池里一片光明,不若寻常湖底幽暗可怕。
像鸟一般的鱼群,由身旁悠游而过,身上鳞片闪闪发光,好比星辰闪烁,还有一只蛇状生物,在她周遭盘旋不走。
她一身宽大白裳,载浮载沉,轻软衣料随波逐流,意识仿佛也在水波中飘荡。
思绪越来越浑沌,可是浮上脑海的记忆,竟益发清晰。
相较上世那日的死亡,找不到半件愿意回想,这一回,却有太多太多,争相涌现,她来不及反刍。
没过上多久的好日子,每一天,鲜明清楚,从梅无尽那句“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好”开始,深深烙印脑中。
和他一块捏泥、习字,他浅笑,示范何谓耐心磨墨、他纠正她握笔姿势,手把手,一笔一画,教她学会自己的姓名。
他是第一个替她夹菜舀汤,要她再添碗饭吃,以及,剥蟹脚壳的人。
如果可以,她真想再为他煮一顿早膳,煮他曾经眉眼俱笑,夸奖“好吃”的咸米粥,再煎上一颗漂漂亮亮的葱花蛋……
蛇状生物再度游近,这回,长尾拍击她的裙摆,鳞片刮过小腿肚,传来淡淡挠刺感,她感觉它张口,咬向她的肩……
我是泥,又不好吃……她还有心思腹诽。
正欲深入肤间的牙,蓦地一松,逼得恁近的蛇状生物突然转身,飞快窜游而去,仿似看见更巨大可怕的危险袭来——
福佑迷迷濛濛眯眸,光与影,水与波,交织成网,而那片虚影的网,被强势破开,划出一道水痕,朝她驰来。
下沉的身躯很快被稳住,往光丝投落处带去,窜出池面只是眨眼瞬间之事。
“才离开没多久,你就能把自己弄进仙池里去。”
梅无尽的笑嗓飘下,让她张开双眼,看见他同样狼狈水湿,白裳糊身,束整的长发散了些许,微乱地落在他噙笑脸庞间,几颗水珠,顺沿颊缘滴淌。
他探掌,掌心拂过她肩胛时,两人身上所有湿息,化为千万晶莹小水点,被术力震弹开来,还彼此一身干爽。
反倒是方才破水而出,连带一同扯上来的桃花,兀自湿漉漉地瘫软一旁,好半晌甫有花仙姊妹们上前为她施救。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他检视她身上是否仍带湿气,手掌泛开暖息,所到之处,烘出一阵温热。
“……我帮你剥了一碗的蟹脚肉,被拿走了,要抢回来。”要说哪里不舒服,就属这件事她最挂心。
梅无尽险些嘴角失守。
他担心着她的安危,听闻她掉落仙池,心急如焚,不顾后果便纵身跃入池中,见池中守兽正欲攻击她,甚至违反天界禁令,直接赏守池兽“炫炀”一掌。
直到此刻,他面容虽带笑,心仍是悬着的,结果,她担心的,只是一碗蟹脚肉?
“好,我一定抢回来。”有空担心蟹脚肉,代表她并无大碍,脑子也没进水。
他打横抱起她,她嘴里咕哝“我能自己走”,可腿确实有些发软,不知是不是泥泡水的后遗。
他走向众花仙,面带从容微笑,丝毫不见要替她讨公道的动怒神情,音容依旧平易近人,笑靥可掬,开口索讨:“我家小娃为我辛苦剥的蟹脚肉。”
桂花花仙立即奉上银碗,物归原主,做了坏事在先,哪敢啰嗦半句,头低垂到不能更低——然后,毫无意外地扭了脖子。
“无尽天尊,她是……你新收的徒儿吗?”海棠花仙扶着腰,脸色疼到有些泛白,步履维艰,却兀自佯装婀娜,抵至他面前。
她已经可以确定,他抱着的那丫头,同样身负霉运,谁碰触到她,谁便凄凄惨惨,她与花仙姊妹们,个个都是铁证。
……徒儿吗?
哎呀,这身份听来不错……他老是我家小娃我家小娃唤她,听起来真像她是他偷生的私生子,若改称她爱徒,旁人也无从生话,指指点点些肮脏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