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中,他遇到了更多的人。但这些人更多的是属于这个世界中底层的人:为了一日三餐,必须卖力地兜售自己的产品或劳力,甚至身体、尊严,以及灵魂。他们没有人教导他们一技之长去改变命运,更没有机会遇到身处高位的贵人帮扶一把。他们有的只是在泥泞的沼泽里竭尽所能地挣扎,努力过得好一点,更好一点,这让他真切地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真实和残酷。
这三年中,他去过更多的地方。他去过著名的堕城,那里的三十多万纸人只为了提供一个罪恶泛滥的游乐场,等待着游客们去探索和取乐,浑然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只是一场戏;他去过传说中的无人区,那里曾经地广人稀,每个天赋者成人后就能获得一片空白的土地,写造纸人来开发这块土地,一生在这片土地上过着如同国王一样的生活,直到他或者他的继承人死亡。这快土地便会被当地政府收回,上面的纸人被一夕抹灭,回归原始的空白。他也误入过鲜为人知的迷梦花园。那里男男女女,从幼年到成人,俱是各种风情的美丽纸人,专供客人声色之享。只要给足金钱,不管是素手折花还是辣手摧花,都不会受到任何阻止……
这个世界总是乐此不疲地刷新着简墨对它认识的下限。
“然后呢,教授从这些现象里有了什么发现?”简墨垂下眼睛,转移话题,他并不想把这段学术探讨变成毫无实际意义的情绪发泄。
邢教授大概也感觉到自己情绪的异样,于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继续道:“对天性赋予的粗制滥造并不影响造生的成功,因为造纸原理的自圆性能够一定程度上自动弥补原文的不确定之处——这是我们都知道的。我甚至怀疑即便是天性赋予一字不写,只要在造纸师天赋足够强大,造纸原理也是能够发动的。但是当我将这部分天性赋予粗制滥造的样本同其他样本做比较的时候,我想要的东西终于浮出了水面。同是现代派的造纸,同样的等级,前者的犯罪率要高出后者20个百分点!”
“怎么会这样?”简墨疑惑地说,“难道自圆性的对原文的赋予不是随机的吗?既然是随机的,应该是各种类型的比例都差不多的。”不过这些只是他自己想当然的推测,从来没有进行通过数据证实过。
“你的想法我也有过,实际上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这样的后果,但事实就是如此。对于这个结果我在后来的时间里又做过几次对比,比例上会有些小出入,可是结果却没没有变过。”
邢教授眼露回忆的神色:“后来我干脆亲自去观察过部分样本的造纸,结果发现:那些天性赋予粗制滥造的纸人大部分都存在情绪容易躁动,暴力倾向严重,不愿意轻易相信他人,思想喜欢走极端的一些倾向。由于这种情况是因为对天性描述不足造成的,于是我把这种现象叫做天性缺失。这样的心理状况如果出现在原人身上,多半是童年或青少年期的时候缺少父母家人关爱,甚至常常遭受家庭暴力。不严谨地说,造纸师也算是自己造纸的父母。简墨,你说说,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些微妙联系。”
简墨不置可否,反问起另外一个问题:“您的这项研究应该已经完成好几年了,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邢教授盯着他苦笑了一下:“是啊,这项研究前前后后持续了快二十年,占我了我生命的快三分之一的时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了这项研究结果却不发表非常可惜——我也是这么觉得。但是……他们,不让我发表。”
“他们?”
“是啊,我的上级,我的同事,我的学生……凡是知道我这项研究的人都不愿意我发表。包括那些支持我收集样本的朋友们,也都劝我不要发表这篇文章,不然树敌太多,下场堪忧。”邢教授说到这里,反而笑了起来,脸上带着淡淡的自嘲,“后来我不信邪,把报告陆续寄送了好几个学术杂志刊物,结果都被打回来了。有的说结论不谨慎,有的说内容主观色彩太浓……总之是没有一家敢刊登。”
这个时候老王在旁边插话了:“他们当然不敢登,如果登了,有多少造纸师要来找他们拼命!啧,不过我还是那个话,这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您现在能够安安静静在这里看风景而不是同那些唯利是图的家伙打嘴巴官司,也是他们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