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人流苏认得,正是十六年前,与她接生的安如眉的奶娘。见了这老妇人,流苏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十六年前的那个孩子……是到了该她来还债的时候了吗?
相爷夫人脸上带着明显的焦虑之色,见安如眉进来,马上便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有千言万语想要问自己的亲生女儿,问她安敢做下这等大逆不道诛灭九族的事,却又急又气,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来。
若不是奶娘慌慌张张从北地远赴京城来求她,这事她怕是要被蒙在鼓里一辈子——她生养的好女儿啊!
奶娘一见安如眉,噗通一下就跪跌在地上,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了眼眶:“娘娘——老奴对不住你!”
听闻此言,安如眉气血直冲上脑门,双眼发黑,极力忍着,低声问“出了什么事?当年我不是告诉你,无事不要回京来了?”
其实她心中已经大抵知晓怕是“她”出了什么事,奶娘这忠心耿耿的老仆实在没有办法,才被逼得千里迢迢回京城来求她。
奶娘见安如眉眼眸通红几欲崩裂而出,却还碍着深宫之中隔墙耳目,极力克制,也不敢再大放悲声,只涌着泪,断断续续将事情告知了安如眉。
十六年前,奶娘抱着小公主出了皇宫之后,连相府都未敢回去复命,直接带着安如眉给她的金银细软,出了城门,回了自己北方的老家。奶娘在老家的乡下兢兢业业抚育着从宫里带出来的小孩儿,开了个小点心铺子补贴家用。
女孩是天生的石芯,自小性子也比普通人家的女儿更烈一些,奶娘便随了她的性子,把她当个男孩儿来养的,君子六艺,也像普通男孩子一般,跟着教书先生一门不落地学着。
只不过奶娘谨记着她家的孩儿,到底是个姑娘,男女有别,自小便提点过,小姑娘倒也知事,晓得自己与普通女儿身体不大相同,平日里也留心着,未出过什么岔子。
奶娘这十几年也颇攒了些银钱,离京时安如眉也给了不少细软,家底还算殷实,寻思着若是有好男子老实可靠,不介意她家女儿,倒是可以招婿入赘,即便日后无子,二人相伴却也不致过分清冷。如若没有这般的人,那这些钱财也够得小主子安身立命,当一辈子富足的普通人了。
眨眼间女孩已经长到十五岁,眼看着已经到了说媒的年纪,虽然女孩调皮捣蛋如同稚子,不过想说媒的却不在少数,皆因女儿生得俊,十里八街的姑婆见了都要交口称赞一句的。
奶娘不免操碎了心,不敢草率,还没来得及考核过说亲的人品性情,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就发生了。
饥荒开始蔓延,点心铺子开不下去,很多良民被逼着落草为寇,烧杀抢掠只为吃上一口饱饭。天天都有人在逃荒,奶娘收拾了细软,带着姑娘四处流亡,路上又遇上了流寇,不止抢了她们的盘缠,还将当时为赶路方便,扮作男装的姑娘掳了去,说是土匪寨子里缺几个伺候头领的喽啰,而且还说,像姑娘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后生,饿得顶不住的时候,还正好煮肉下酒吃哩。
奶娘听了这话,吓得半死,眼睁睁看着这群流寇搜刮完口粮钱财,扬长而去,他们这群身无寸铁的流民才得以脱身。
没了盘缠,奶娘一路乞讨着,终于进了京城,又几经波折,才见到了相爷夫人,来回两月余的时间,便过去了。
此刻,北方灾情更加严重,那被流寇掳去的孩子,不知是死是活。
“求娘娘派人去救救公主吧!”奶娘不住地磕着头,毕竟是她亲自喂大的孩子,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但哺育之谊,已胜过血浓于水了。
安如眉扶着太师椅,头昏脑胀,像是回到了十六年前,她辛辛苦苦生下孩子的那一天,却得知她是个天生的石女那一刻一样的心情。
“娘娘,小公主长得和您小时候一模一样,很好认的……求您救救她啊!”
奶娘还在祷求着。可她哪里知道,安如眉久居深宫十六年,如今根本没有指派得上的人……
“娘娘……”似知安如眉所想,流苏开口道,“漓儿马上便要动身去北地了……不若,让他去把……去把公主寻回来吧。”
安如眉侧目,见流苏咬着下唇,眸中尽是纠结之色,却还是说出了这番话来。
相爷夫人便压着嗓子叫起来:“你们是疯了不成?这事,就连相爷我都不敢让他知道,你们怎么敢叫漓儿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