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她依旧低垂着头,情绪终于稍微平静下来。“……主……尊……尊者,秦大哥,不,是,是易轻他……”那天夜里的一幕幕她都记得,可是那天他们的对话她却丝毫听不到,想要问个究竟,却发现连称呼都如此难叫出口。秦大哥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会伤害主人,自己为什么会入魔似的刺伤主人?这一切,她都不解。
“易轻已经魂飞魄散了,这件事……小语?”魂飞魄散四个字一出,他看到小语眼中难掩的伤痛与迷茫,忍不住轻唤了一声。斐子隐声音本来就轻,唤小语时又似怕惊到她一般而又轻了几分,那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屋外的梨树上又开出了两簇梨花,花开的声音没能唤回小语的心绪,斐子隐的声音亦不能。
她记得自己初入深栾林时意识模糊,却一心求死;她记得秦易深情地对她唤着“汐止”时,她皱着眉说:“小语都快要死了,听到的最后两个字竟是她的名字”;她记得秦易熬粥给她喝,到河里抓鱼给她当晚餐;她记得他“死”的时候自己有多么无助和伤心,可是她又看到活着的他,没来得及问清楚,没来得及叫他一声,他就真的魂飞魄散了。
可是,为什么会魂飞魄散呢?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入魔才会魂飞魄散,可秦易是当年的易轻,怎么会是魔呢?秦易,易轻,他诈死,对着她的那十年用的是假身份假名字,给她的身世也是假的……小语闭上眼,心底有一种东西裂了,究竟有几分假、几分真?
她突然回过神看了斐子隐一眼,主人几年前再见到她的时候想必就知道她是谁了,却从来都没有与她相认,还以陌生人的身份与她重新认识。难道她说了一句“离开”,他应允了,就真的从此没有关系吗?那千年的相伴真的只是云烟吗?
小语觉得身前这云淡风轻的仙,周身都泛着冷气,冷得她胸口一片凉意。她很想泼辣地指着易轻,骂他骗了自己十年;她也很想在斐子隐面前撒泼,怨他居然认出了自己还不告诉她真实的身份。
可是,她不是深栾林里的丫头,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秦大哥,没有人可以让她任性;她亦不是镜世殿里的小语,因为镜世殿里的主人不要她了,没有人可以纵容她撒泼。她,是什么呢?可以是什么呢?
小语缓缓地站起来迷茫地倒退,一直倒退,斐子隐伸手欲拉住她,她却突然无力地对他说:“小语想要下山。”他伸出的手停在空气中,不着痕迹地用另一只手理了理衣袖,透过布料碰到水晶手链冰凉入骨。他低垂着双眼似漫不经心地说:“好。等师妹养好了身子,就可以下山了。”
小语默不作声地低着头,他是她的主人,她怎敢与他平称师兄妹?现如今她什么都不是,他都不要她这件神器了,自己该以什么身份留在堂庭?本就是要离开的,说好了离开前两次却都没能真的离开,但毕竟她是要离开的,他说“好”了,不是吗?对于她的离开,他一直都没有挽留。
斐子隐离开的时候夜已深,小语隔着结界看到被她挖出来的七月菊又被植回原地,无言地转身倒回床上。究竟这几年是一场梦,还是自己现如今就在梦中?现在也的确不用给楼年他们留什么纪念了,他们跟自己的关系……该怎么定义?
斐子隐答应小语,只要她养好了身体就可以下山。可是,这十几天小语的活动范围都只在自己的房间,因为斐子隐的结界并没有撤掉。小语有几次刚睡醒,总会觉得这是主人不让她走,但那只是刚睡醒的时候才会这样觉得。她并不敢对他的“软禁”有半分异议,因为以一件神器的身份来说,她真的是有滔天的罪过,就算斐子隐亲手将她毁灭,她也不会有半分怨怼。
但斐子隐却终究不忍了,他自是知道小语有多喜欢自由自在地到处奔跑,只不过自己心里不肯放她走罢了,就将她囚禁在逐尘苑中。因着这份不忍,他最终还是撤掉了结界。撤掉结界之后,他便等在镜世殿的殿门前,还是想再看看她的,这一别便从此陌路了。他们相伴了千年,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分岔路呢?
梨花雪簌簌地下,水墨少年负手而立,将千来年的光景细细看了一遍。
在殿门前站了整整一天,斐子隐的身边堆满了梨花瓣,开着墨莲的衣袂却尘埃未沾,他依旧负手而立,在她看到他之后将头低下、即将擦身而过之际,一句话犹如梨花般轻轻绽放,声音极轻却刚好飘入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