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不怪我?」
「当真,君子一言九鼎。」
「那么,想不想听听我的道理?」
「不听白不听,毕竟那是妳该我的,可若妳不想讲,又另当别论了。」对于一个即将面对死亡的人而言,楚樵平静理性得吓人。
「我不能不讲,天漠,毕竟,这或许是咱们今生今世最后一次的交谈。」花绮含泪看他。「你可能已经听说,圣上降旨,后天午时要将你斩首示众。」
楚樵苦笑。「死,有重如泰山,轻如鸿毛,我楚天漠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没料到会死得如此难看。」
「天漠,正因为了解你,所以才任性的妄动轻举。」花绮伸展纤指,摩挲楚樵下巴上的胡髭。「当今圣上,并非无道昏君,他静而存养、动而省察,好慕不衰的治理国家,实功下达的创造了太平盛世,假设今日你成功的刺杀了他,虽报了你楚氏一门五十余口的血海深仇,可又有多少人将会因为国家失了龙头而付出代价?也许枭雄群起争位夺权、也许频生战祸、生灵涂炭,陷千万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又像你说过的,是你的仇,若不竭心尽力、戮力以赴,你此生定要时时刻刻挂怀,不得宁静,于是,最两全其美的方法便是,我先坑你一条命,再一命偿一命。」
闻言,楚樵一愕,一惊,猛然揪住花绮在他下巴游移的纤纤素手。「妳……妳在盘算着什么傻事?」
「或许傻,可今生今世我什么都不想求了,我求的是咱们的来生来世,你生,我奉陪;你死,我更要奉陪。」
「呆、傻、蠢、笨!」楚樵一字一顿的咬牙骂道。「这么做,于事何补?」
「人道是『情天难填恨海』,今生我竟体会良多。我害怕这一世我若多作的停留,会再换来他生他世的憾恨,如不紧紧追随,又怎能跟得上你的脚步?」花绮的脸上出现了生死相随、无怨无悔的坚决神采。
楚樵哑口无言,唯一能显现他混乱心绪的是他在花绮手上紧了又紧的力道。
「你切莫难过,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她轻轻挣开楚樵,拉起腕袖,露出手腕上的两只青玉镯。她拔下其中一只,只见那上头以双心如意结编系成一条如项链般的粗索。
她松开他缠绕在颈上的辫发,取而代之的是那只已成项链坠子的青玉镯。
「这是咱俩来世相认的信物,你晓得的,黄泉渺渺、魂魄悠悠,还有那孟婆的忘魂汤,总要催人心肝、断人肠。我怕……怕来生来世,云云众生之中,寻你不易,觅你不得;更不晓得来生来世还能否保住这同一形式的臭皮囊!我更怕来生来世重逢时,却面对面不识啊!
「所以,拿你赠我的这对玉镯来做咱们的信物,做咱们的印记,它太小,套不上你的手,我便替它系上皮索,将它挂在你的颈项上,盼它能助咱们一臂之力,让咱们『对面相逢应得识』,而不是『纵使相逢应不识』。」
楚樵笑了,大概是笑花绮的天真烂漫吧!「不晓为何,我眼底竟有种刺痛戚。也许是因为我当真喜欢用镯子来装饰颈项吧!可妳是否曾想过,我即将问斩,万一我颈子断了,这只青五镯会流落何方?」
「你的顾虑不无道理。」花绮也笑了,泪却扑簌簌的落了下来,想必她心中定有「天也护,来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的感慨吧!
她含泪沉吟半晌,忽然道:「明晚我再来会你,并带来一把匕首及两杯鸩酒,事已至此,不如咱们自行了断,一来可免你身首异处,二来可免我受他人阻挠,你觉得如何?」
还能如何!面对如此碧水萦回、情深无悔的冰雪佳人,他楚天漠今生今世又复夫何求?只见他格外鸷猛的拥抱住花绮,让两颗头颅热烈的交叠。
躲在牢房一隅的水翎看了心虽惊,却也不觉泪湿衣襟。她终于弄懂花绮不是来挞伐楚樵,而是来同他殷殷话别的;也终于弄懂花绮因为深爱楚樵,正打算不顾一切的以身相殉。
水翎是懂得这种生死相许的感情,她与夫婿尹鸿飞不也是经历了几番大劫大难,才得以殷殷相守的吗?可同样的,她也懂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骨肉手足葬丧相送的痛啊!
不行!水翎想了想,她决定要设法阻止花绮做这样的傻事!
她悄然退出牢房,碰上查锦时,水翎看出查锦的欲言又止,深知姜还是老的辣,想必他早看出花绮的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