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延羲和沃朗等人常常在书房闭门议事,阿璃能猜到,他们谈话的内容,是有关于暗夷起事的计划……
她叹了口气,“你们还是铁了心地要起事?要改朝换代?”
她扭过头、望着楼下空荡荡的街道,“你看你父亲,虽然一生荣华,又何曾真正快乐过?纵然生前权倾朝野,几百年后,有谁还会记得、曾经有过一位叫风伯钦的侯爷?功名、财富、权力,其实都是些让人空生烦恼的东西,还不如,”顿了顿,嘴角不经意地浮出笑意,“做个清贫度日的渔夫,坐饮千杯不醉,卧看云聚云散。”
身旁的延羲久久不语,过了半晌,才语带逗趣地说:“前些天还听你不顾性命地嚷着说想要嫁人生子,怎么这么快就变成打渔喝酒了?”
阿璃咬牙切齿着,却又无话可驳。
绕过一路的纠缠复杂难辨,两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起点。
×××
王宫的上元节,阿璃小时候也曾见过两次,只不过,那时她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中,窥上一角的衣香鬓影、冠盖云集,而今夜,她却成了坐上客中最引人注目的女子。这种注目,不单单是因为她的一身华贵、明媚逼人,更因为,她是风延羲第一次公开带在身旁的女子。
丝竹乐声中,延羲微微倾过身,在阿璃耳边低声做着介绍:“陈王右下侧坐的是韩妃,如今陈国后宫的实权在她的手中。王后久病缠身,若不是太子的缘故,说不定早就成了废后。韩妃的下首,是陈国太子詹,你以前大概已经见过。”
阿璃举着酒杯,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斜对面的年轻男子,轻轻“嗯”了声。
延羲接着说:“太子对面是王子昭,陈王的第四子,韩妃的亲子。陈王其他几个成年的王子今年全留在了封地,却独独让王子昭回了宛城,可见他对韩妃的宠爱非同一般。”
阿璃抿了口酒,转过头,低声道:“爱屋及乌。只可惜,落到一国之君的身上,就成了专宠纵骄。”她发髻间步摇缀下的九帘垂珠,随着这一转头、拂过香肩,发出轻微的叮叮声。
阿璃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身为女子,自然不介意装扮地美丽动人,可作为习武之人,任何发出声响的物件、都是妨碍耳听八方的障碍。因此,阿璃很不习惯这一身的环佩叮咚,但又不好毁了蘅芜费心忙了一天的心血,只得强行忍耐着。
延羲将她表情中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凑近了些,语气中带着促狭的笑意,“谁让你死活不肯穿耳洞?若是能戴串耳坠,蘅芜也找不出藉口非把你头上插得满满的。”
这时,太子詹突然开了口:“延羲,你大哥真的不来?”太子是个面容瘦削之人,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有些浮肿。
风延均因为侯府的新丧,向陈王请辞了今年的上元节夜宴。而同为风伯钦之子的延羲,却意气风发地携佳人出席,引得众人私下议论纷纷。但敢这样明目张胆开口询问的人,只有太子詹。
延羲嘴角轻抿,手指轻抚过茶杯的杯沿,不疾不徐地说:“扶风侯府才办了丧事,他自然不能来。”
“哦?”太子詹挑着眉,“那为何你能来?”
他这一发问,殿上顿时静了下来,连丝竹奏乐之声、也似乎无缘由地弱了几分。
延羲面色自若,云淡风轻地说:“京城之中,茶坊酒肆皆知,我这个庶子,早就被逐出了扶风侯府。想来太子久居深宫,无从知晓朝臣家中琐务。”
他一语逼得太子无法作答,说知道的话,就是关心别人“家中琐务”,说不知道的话,就是少见寡闻、耳目闭塞。换作别人,或许还能想出些以退为进的说辞来,可太子是出了名的刚愎,个性中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拍案怒道:“你言下何意?”
刚才一直在和韩妃耳鬓私语的陈王,此时抬起了头,不悦地喝了声:“太子!”
他是位少年得志的国君,登基后连败了暗夷和卫国,眉宇间有种日积月累而成的自信和威严,虽相貌平平,却难掩其王者之气。
太子悻悻地低了头。阿璃无意间,捕捉到韩妃眼中一闪而逝的得意。
“江陵侯,”陈王看向延羲,似有意缓解气氛,含笑问道:“若是寡人没记错,你今日是头一次携佳人入宫赴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