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捻着胡子,“嗯”了声,转头看着太子詹,“太子,你怎么看?”
太子侧过身,“回父王,儿臣也觉得慕容煜应该娶月氏国的公主。他若是选择和高氏联姻,只能得到短暂的利益,虽然走了捷径登基,却失掉了月氏的支持,将来说不定还要花工夫应付对方的反叛。”
陈王不置可否,又转向另一面,“江陵侯,你怎么看?”
延羲只得松开了阿璃的手,向陈王拱手一礼,不疾不徐地说:“回圣上,依臣所见,若是王子洵登基,即使他有意钳制慕容煜,亦无法在短期内实现,燕国的兵权,依旧会掌控于慕容煜手中。这对陈国来说,没有半分的好处。而如太子所言,若是慕容煜毁婚、选择和高氏联姻,则会挑起与月氏国的矛盾,加上还要应付朝中支持王子洵的大臣非议,一时内忧外患,还有何心力对抗南朝?”他嘴角微微勾起,“如果再有人暗中扶助他的几个异母兄弟自立为王,燕国必定大乱。”
燕国一多半以上的国土,都是近几年从魏国、月氏和东越手中得来,时逢乱世,民心本就不稳,加上国之根基并不牢固,若有心谋逆之人,要想花些银两招兵买马、自立为王,也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当这句话是从富甲天下的风氏公子口中说出来,就更有了可能的意味。
一瞬间,大殿上鸦雀无声。陈王目露赞许之意,微笑不语。太子詹则是满眼的怒火。
阿璃听得脊背发凉。
以延羲的心机,若是真要算计慕容煜,会有多少胜算?
陈王沉吟一瞬,直了直身子,“酒宴也差不过了。韩妃,你领着女眷去御花园放花灯吧。太子,你替寡人带众位卿家前去望月台赏灯。江陵侯,魏将军,随寡人往后殿议事。”语毕,站起身来。
众人也立即齐齐起身。
延羲低头对阿璃说:“我先去议事,一会儿去御花园接你。”刚要转身离去,又不放心地回过头,似笑非笑地补充补充了一句:“朝臣女眷大多尖酸刻薄,若是她们说话惹恼了你,尽管发脾气,不必为我考虑。”
阿璃冷笑道,“你是多厉害的人物啊,谁敢来惹你的表妹?”
延羲没有理会阿璃语气中的讥讽,淡淡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上元节 (三)
阿璃心不在焉地随在一众女眷之后,漫步行到了御花园中。
园中处处彩灯高挂,火树银花,一派节日气象。女眷们大多熟识,三三两两结伴赏着灯,其间也有人上前跟阿璃搭话,但见她神情木然,还以为她出身名门、性子高傲,不屑与常人为伍,便不再多加理会。阿璃乐得落单,远远地跟在最后,心头却是思绪万千。
陈国王宫的御花园,她再熟悉不过。小时候在此为奴时,每日必做之事就是清扫这园子。花园中的每一处,她闭着眼也能找出来。东面桃园角落的那座假山背后,她记不清躲在那里偷偷流过多少次眼泪;西南边的回廊庭院里,养着许多禽鸟,多少次,她弓着瘦小的身躯,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地上的鸟粪;现在正走过的这条沿池小径上,她被几个小宦官用木条抽打地满身青痕,最后还差点被扔进了太液池……
时过境迁,谁能料想,今日她会以贵客的身份,锦衣貂裘、珠围翠绕地故地重游?
可为什么,她心里没有半点的喜悦?
两个小宫女捧着笔墨彩绢走到阿璃面前,曲膝一礼,“韩妃娘娘说要准备放花灯了,请小姐将要许的愿写在这绢条上,奴婢们待会儿会缝到花灯上。”
放花灯是陈国上元节的习俗,将绢制的彩灯置于河上,任其顺水而飘。官宦家的女子们常常将所祈之愿写在灯上,以盼灵验。未婚的少女们,通常会借此时机、一求良缘。
阿璃执着笔,半天也没落下。
耳畔,似乎响起了慕容煜的声音:“阿璃,我发誓,此生非你不娶!”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真挚,怀抱是那样的温暖,亲吻是那样的炽热……
为什么,明明已经有了未婚妻,明明知道暗夷族人一生只能一心一人,还要许下这样的誓言?
为什么,命运既然注定了他们之间要结下无法化解的仇恨,还偏偏要造就最初的相识相遇?
阿璃痛苦地闭上双目,又旋即睁开,心头苦涩地自嘲道,也许这血仇之恨的结局,并不算坏。若不然,难道自己还要去跟一国公主争王后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