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奕在阿璃身边坐下,轻按着她的肩头,“墨翎恐怕并不想看你哭泣的模样。”
阿璃缓缓抬起头来,抹着眼泪,转身从竹席上取过酒壶,自斟自饮了一口,待情绪稍定,才开口问道:“你写信给慕容煜后,他就派人把墨翎送来了吗?”
“嗯。”仲奕点了点头,“自古便有一条不成文的君子协定,两国交战,不得侮辱敌国阵亡将士的遗体。我既以国君身份请求,他没有理由不允诺。何况,我不相信他真打算拿刺客的坐骑出气,说不定,最初散出的消息只是为了引你现身。”
阿璃沉默着,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
仲奕又说:“我听说,你上次在燕军大营也受了伤。我当时动用了一切可能的人力,却也没能打探出你的行踪。”这段日子里,他寝食难安,唯恐收到不详的消息。
阿璃说:“我杀了燕国国君,自然是要严严实实地躲起来。后来我回了趟宛城,然后又……去了一次北方,所以,没能早些来找你。”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空杯,“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扶风侯死了。”
仲奕点了点头,“你是为此才去的宛城?”
阿璃有些怆然地摇了摇头,“不是。他是因为我去了宛城,才丢了性命。”
她抬眼看着仲奕,似笑非笑地说:“你现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定要多加份小心。你不知道,最近这段日子我倒霉透顶,因为我而受伤、丧命的人实在太多……”
她把自己跟延羲之间的交易、合谋刺杀慕容炎、盗取女娲石的事,简单地讲了一遍,只略过了涉及自己女子身份和认识慕容煜的部分。
仲奕静静地喝着酒,听着阿璃这几个月来的经历。
阿璃喝得已有几分醉意,掰着手指,挨个地数着,“所以,我杀了慕容炎,连累墨翎失掉性命,自己也被射伤。慕容煜被风延羲打伤,可延羲手下的人也死了不少。然后在宛城,扶风侯死了,世子中了蛊毒,风延羲为了救我,也受了重伤……你算算,有多少人了?仲奕,你说我最近是不是犯了煞?”
仲奕淡淡地笑了笑,垂眸看着手中的酒杯,“想不到,你竟然是一直跟风延羲在一起。”
阿璃自嘲地说:“是啊,我竟然一直跟他在一起!”
她仰头喝了口酒,兀自沉默了会儿,对仲奕说:“仲奕,我跟风延羲的事,之前不是要故意瞒着你,只不过……”
她停了下来,没有再往下说。
仲奕放下酒杯,双手交叠于脑后,缓缓地仰面躺下,合上了双眼。
两三片桃花随风落下,停在了他一身胜雪的白衣之上。
半晌,他缓缓开了口,声音中带着不寻常的暗沉,“阿离,你说,我到底有多无能,才让你一次又一次地为我身陷险境?”
“仲奕……”她之所以隐瞒真相,无非就是担心仲奕自责愧疚。以他的性子,什么错都爱往自己身上揽……
仲奕依旧闭着眼,“因为我,你背叛扶风侯,忍受蛊毒噬心之痛。又被迫和风延羲做交易,行刺慕容炎……而我,却什么也不能为你做。”
阿璃放下酒杯,侧躺到了仲奕身边,单手撑着头,“怎么没有?你为我做过的事还少吗?你忘了我们小时候,你是怎样照顾我的?要不是你,我早就被那群老宫人给打死了。还有,这次,为了墨翎,你连国君的尊严都不顾了,居然认下了雇凶暗杀的罪名。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我……”
仲奕扬起长长的睫毛,看着阿璃,眼中似有水气氤氲,“你怎么了?”
阿璃咬了下嘴唇,转身躺下,望着头顶的桃花,声音细若蚊鸣,“我昏过去了。”话一出口又后悔起来,不等仲奕开口,便迅速补充道:“那时我身上有伤,又几天没好好吃饭,所以才昏过去的,若是平日,以我强健的体质,肯定不会有事!”
仲奕侧头看着阿璃。
阿璃偷偷瞄了仲奕一眼,又即刻收回目光,“我是说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武功高强、四海闻名,怎么可能虚弱到随便就昏倒?说起来,都怪风延羲当时说了些让我发火的话,气得我头晕!”
仲奕沉默地望了阿璃良久,唇畔慢慢浮出一道温柔的弧度,缓缓转过头,仰望着满树桃花,“早知道风延羲这样讨你嫌,我就不答应让他来东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