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今日,就算我连半个陈国人都不是,也照样能和慕容煜一争天下。”他在马背上微微倾下身,神色嘲弄地看着阿璃,“有谁规定过,暗夷人只能做贱奴,不能为帝王?”
阿璃的指尖狠掐着匕首的刀柄,心头滋味杂陈,却又说不出句反驳的话来。
她咬了咬牙,握着刀慢慢地后退,目光始终冷凝于延羲的脸上,“那好,你要争天下,要做帝王,就凭真本事来一较高下!你若依仗巫蛊之术取胜,就算得了天下,子子孙孙、千秋万载,还是会被人耻笑鄙视!”
她口中的巫蛊之术,指的不仅仅是战场上的蛊毒,还有她自己身上的、让她一辈子受制于风延羲的主仆蛊。
阿璃心想,风延羲既然有了称帝之心,就不能不顾及名誉声望!就算他自己可以厚颜无耻、不择手段,也总得为后世子孙江山社稷考虑。如果他借用巫蛊操控他人、操控战局的事情流传出去,最终也必会被中原正统所不齿与轻视!
她退至追云旁边,身手敏捷地翻身上鞍,挽起缰绳,正掉头准备疾驰离去,却听见延羲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我曾被人诅咒,一生孤独、不得幸福,又何来的子子孙孙?”
阿璃听出他的讥诮,但并不理会,径直驾驭着追云,电掣而去。
郝杰合拳跪至延羲马前,“末将失职,延误了军情,还请相国大人责罚!”
延羲淡淡说道:“起来吧。此事并不怪你,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郝杰站起身来,扭头朝阿璃离开的方向看了眼,试探问道:“郡主……”
延羲明白他的意思,“不必追了,她的坐骑并非寻常马匹。”
“那,追击燕国逃兵之事?”
延羲调转马头,“也不必了。”顿了顿,神色漠然地说道:“给燕国人留下点希望,才好让他们输得更痛。”
阿璃一路飞驰,凭着追云的神速,不出一柱香的功夫,便追上了运送军械和粮草的车队。
而慕容煜带领着撤离的伤兵,已早一步抵达了宛城。
慕容煜吩咐府尹将人马安置妥当后,便匆匆率着两千宛城守军前来接应车队。
他远远瞧见阿璃的身影,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下,急策着绝影上前唤道:“阿璃!”
阿璃见到慕容煜,眼角忍不住泛起了酸意,微微别过头说:“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这里。”
慕容煜瞧出阿璃神情有异,却又无暇细问,只道:“伤兵已经安置妥当。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护送车队,万一陈军追上来……”
阿璃截然打断了他,“万一陈军追来,他们会千方百计地取你的性命!你是燕国的国君,死生皆系万民祸福、江山社稷,岂能轻易涉险?要知道,你的命,不仅仅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她想起华阳关丧命的一众将领,想起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的沃朗,脑中一片悲痛凌乱。
慕容煜目光澄明地望着阿璃,语气中却多了几分淡淡的伤痛与惊诧,“正因我是一国之君,才不能坐视不顾、置身事外!若要我再如此,我……”
他有些艰难地顿住,抑制住情绪,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出了什么意外,朝中储君已立,不至于陷入混乱的境地。更重要的是,阿璃,你不会不明白,我不可能留下你一人于危险之中。”
一日之内,他已经做了太多无法两全的决定。
取舍抉择之间,除了那许多的愤怒、挫败与无奈,还有深深压于心底的愧疚和悲痛。
因为他是帝王,是众人仰望的统帅和榜样,所以,他不能在人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以免动摇士气军心。所有的情绪,只能被收敛起来,强行压至了最深处。
而此刻,身边最亲近之人的不理解,让他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苦楚……
阿璃咬了咬唇,低声说:“我有追云,再怎么,也不至于落到陈军手里。”
慕容煜轻蹙着眉,暗暗叹了口气。
若非知道她有追云,他又岂会容许她留在队伍最末之处断后?
两人各揣着心思,皆沉默下去,没有再言。
所幸的是,陈国的追兵一直未见踪影,在守军士兵的帮助下,车队终于驶进了宛城。
慕容煜下令关闭了各处城门,加强城中的戍卫和城楼的防守,并在宛城之中开始施行宵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