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侍女进到内室,见慕容煜正在几名宫女的服侍下,更换上一身蓝色的锦袍。
“陛下。”
阿璃犹豫了一瞬,屈膝行了个礼。
慕容煜望着阿璃,似想说些什么,但终只是轻轻的一句:“免礼。”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昨晚接应车队入城时的那番对话,让两人之间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尴尬,似乎都揣着沉甸甸的心思,却又都各自竭力遮掩着……
侍女鱼贯入内,奉来盥洗物品。
慕容煜挥手摒退了众宫女,挽起衣袖,打算自己动手。
“我来吧。”
阿璃低声说了句,径直上前取过锦帕,浸到雕花如意纹铜水盆中,再拧干来,送到慕容煜的面前。
两日一夜不停不休的忙碌,让他浑身被浓重的疲惫所笼罩,英武俊朗的面容亦显得有几分憔悴,剑眉不自觉地微微蹙着。
慕容煜接过锦帕,擦了擦脸。
阿璃咬了咬唇,问:“华阳关那边……有消息吗?”
慕容煜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暂无消息。陈国那边似乎对我军斥侯的行踪掌握得很准确,前段时间派去襄南打探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依眼下的情形,我更不能再让部属轻易犯险。等今夜天黑以后,我再派他们出城去探消息。”
阿璃踌躇着,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郝杰说的话告诉慕容煜。
说了,无疑是让已经疲惫不堪的他再经受一次重击。
可就算不说,她其实也很清楚,凭着慕容煜十几年征战沙场的经验,又怎会不明白,昨日答应留下予诚等人守关,意味着什么……
阿璃无法想像,一个人究竟要拥有何等坚强的意志,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作出选择。换作自己,恐怕早难以镇定自持,无法取舍!
所谓帝王家所擅长的杀伐果决,实则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艰难抉择中,将一个颗心磨砺得更冷酷、更理智。而其间所经受的负疚与彷徨,旁人又焉能体会?
阿璃沉默了片刻,轻轻握住慕容煜的手,拉着他在铜镜前坐下,自己则站到他身后,抬手除下了他的发冠,一面说:“你一晚上都没合眼,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去暖阁里准备些热水,一会儿你洗个澡,也舒服些。”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语气很柔,落在慕容煜的耳中,竟觉得好像是带着一份近乎低声下气的小心翼翼。
慕容煜心头一涩,紧绷着的身躯不觉松缓下来。
他拉过阿璃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嘴唇微触着她的指尖。
他阖上眼,保持着这个亲昵的姿势,沉默了良久,继而有些缓慢而艰难地开了口,带着些许沉重的苦涩,“阿璃……我曾说过,要让你在华阳关亲睹我的胜利……”
慕容煜从小,便是受父兄宠爱的天之骄子,才华过人。不到二十岁,就成了名冠天下的不败神将。
他不是自负之人,却也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尤其是,在心爱的女子面前……
如果说,华阳关的这场仗,是他作为一军统帅所遭遇过的最为惨烈的挫败,那作为男人,这则是他在面对阿璃时,觉得最为羞愧的一次。
阿璃掩住了慕容煜的嘴,把他的头揽入怀中。
她的指尖揉进慕容煜的发丝间,温柔地轻抚着,感同身受地体会着他此刻的心情。
两万的燕国步兵,毫无抵抗能力地在华阳关外被屠杀,那惨烈的呼嚎声,犹响耳畔……
十六万的军士,困在了陈军占领的华阳关大营,生死未卜……
曾一同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不得不由他亲自下令,死守箭楼,拿命换来了两个时辰的撤退时间……
阿璃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绪,又顷刻纷杂起来。苦苦摁抑住的愧疚,灼得她五内俱焚,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怀中的这个男子,那场毒雾,竟是自己亲弟弟的手笔!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带着丝哽咽,“不是你的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风延羲,是他不择手段、无耻卑鄙,在战场上施巫蛊之术……”
慕容煜伸手环住阿璃的纤腰,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紧紧拥住。
英雄也好,豪杰也罢,男人表面的强硬和理智之下,总还是渴望着女人独有的温情与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