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气息渐弱小,围绕着高台轻轻的调动着步伐:“九黎的灵魂亡而不灭,每有战争初生,他们的魂魄便会在战场之上,金戈刀鸣,将战士们的血液吞噬而尽。一次、两次,这血液越来越多,九黎的月色即将显露出来。他们心中的愤怒与恨意并未消绝,吾正是被这恨意所召回——轩辕氏也好、姜氏也罢、还有这女神…都将迎接吾之兵戈!”本应该是怀恋之语,在他的声音中竟如斯冷酷,姜岐不寒而栗,她渐渐感到,一个人如果失去了祖宗信仰与宗族的执念,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打败他…而蚩尤,在千年之前,他斩断初代九黎族长的枫木杖,是毁灭了九黎的祖先;如今,他再度重生,心中却只剩下魔王冷酷的杀意了。
姜岐抱着自己,微张的瞳孔恍然大笑起来,腥甜的血液覆在她的面上,鬼魅如同那些被灭族前无所惧怕的巫女。她扬起额头,高高的嘲讽着恶劣的魔王:“我真可笑,我曾如此憎恶神灵,我憎恶他们玩弄人类,利用神力为所欲为,然而如今我只觉自己天真无知。呵…玄言之言妙哉,若说轩辕黄帝伪善,他却能珍爱人类最苟且的生命,而你自诩反抗神灵,却视苍生为刍狗。部族相斗,本无对错,然而玩弄人命,却真是暴戾!”
蚩尤大掌一挥,那巨大的台阁瞬间被打出一面洞,蚩尤的面颊无限放大,而姜岐却毫不惧怕的直视着他。蚩尤抱着双臂冷笑:“你在九夷与周邦为了报复女神不惜制造灾难,姜氏从来冷酷与热烈共存,你并无资格指责任何人。”
姜岐咬紧牙,不由得低低笑出声:“是的…我的确是罪人,姜氏心思复杂,尊重生命、却也蔑视生命,一旦我们稍有力量,就会为所欲为,会钻进自己的巨塔之中走向毁灭。”她抬起眼,竟是异常的坚定:“然而我既然是罪人,便不能轻易死去,恕罪相比死亡更是一种折磨,对我的折磨!”
“愚蠢…”蚩尤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右手的龙蛇纹现在手掌,半遮住俊美的面容。他不再对这个祭祀品多加关注,随即留下一个充满血腥的背影:“这世间唯有力量才能衡量一切,虚妄的人类…”
姜岐的胸中溢满怒气、怨气、豪气,一时间爱恨交加,心思复杂,她望着那消失的身影,紧绷的大脑忽然松弛,手臂轻轻一动,竟是周身濡湿的潮气。她疲倦的靠在一旁,整个身体□□在离火宫冰冷的月色之中,颈上的璎珞沉睡着巫女的灵魂,她的指尖细细的抚摸着这属于姜氏的记忆,而只有苦笑声伴随着自己:“玄言,岐真怕自己撑不住…”
同一轮月色下的淮夷已经是寒冬凛冽之时,南方的冬日亦冰冷寒潮,只有那厚重的毛竹裹在银白色的学下,尚且残留着几分生机。淮夷的幽夜不曾将息,玄言将最后一缕鬼魅斩杀殆尽,随即收回手中的大剑慵懒的抚去一旁的雪水:“如你所言,的确是风后寻便九州,方才令我获得重生。”
胡射亦收回细细兵戈,将它如同竹竿一般迅速的捕捉到了一只冬獾,将它扔给一旁在火堆旁取暖的卫子。女童接过那獾,水眸倒是来了几分兴致般,将那小动物扔在火中炙烤着,在对方发出惨叫后又半取出来,复而又将它扔到火中炙烤。胡射‘啧啧’的看着一旁的女童,细长半垂的眼睛了然:“这孩子年幼却喜爱玩弄生命,想必非寻常之人。”他支起火堆,面上的表情变得越发的凝重了一些:“王子经历过当年最惨烈的大战,自然比吾等知晓更多,彼时太极宫之神至如今已经几次轮回变换,众神仅仅服从于天命,并不会对此多加探问,只是众神性情不一,年龄亦不好忖度,若说有那些年岁长到经历过千百年甚至倦怠之人,倒也未可知晓。”
玄言睁开眼睛:“比如说?”
胡射随即抱臂扬起额头,看着天空中大的不可思议的孤月,心中不由得皱了皱,千万年前的月色,一定同今日一般不同寻常:“恒宫的枢梭据传是一位年岁已久的女神,吾虽然久不在太极宫,然而成神之时曾经至恒宫,众神对此讳莫如深,不敢直言。”
玄言眉头一动,忽然想起多年前风后口出叹息:“世间的命运线,本来应是由众神掌管,就在恒宫正神之手啊。”
胡射嘿嘿一笑,眼角却颇含着阴郁,他岌岌凑近,火光中的面色更加如同幽冥:“吾终于知晓为何众神惧怕恒宫,却是因为她手中那柄飞梭!恒,永生也。恒宫主神将世间的命运线放在织机之上,只需一只手控制飞梭,便可翻云覆雨搅乱天下,吾猜测她遵循的并非女娲神的力量,而是天道!天道虽为伏羲女娲所造,却早已经脱离神道,凌驾于众生之上,而恒宫的主神也只能按照神道的意愿,在那台掌控三界的织机前碌碌而为、终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