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芯婕望着滚落于地的那截手臂,她喉头一窒,胃部剧烈翻搅,她抬手紧捣嘴巴,生怕一张嘴便会呕吐。
另一头,被卸去了一只左臂的竣年,脸色死白,没有一丝血色,表情虽因剧痛而狰狞扭曲,却未曾吭上一声,可见其心志之强韧。
他抬眼,冷冷望着伫立于前的挺拔人影,问道:“为何不杀我?当初是我从你手中劫走了她。”
娄易垂阵睨去,目光宛若结冰湖面,冷冽冻人,薄唇微扬,道:“留你一命,回去告诉你家大人,他想要的,这辈子都要不到了,来日我便会亲手铲除端王府。”
对上竣年血红色的双眼,娄易嘴角勾起,笑中透着一丝冷静中的残暴。
他转开身,走向小脸惨白,两手紧紧捣嘴的沈芯婕。
他面无表情,窥不出半点情绪,黑曜眼眸直睇着她。
她心口颤抖,竟觉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他真是娄易吗?
在他浓烈的凝视下,她缓缓拿开双手,两片苍白的嘴唇微启,正想提嗓开口,眼前的景色蓦然刷上一层雾黑色。
宛若退潮海水打来,卷走沙上足迹,娄易高大英挺的身影,从她的视线之内一寸寸退去。
才刚刚见到面,又要离开了?
不——她不要!
失去意识前,她朝着娄易伸出了手,满心恐惧的嚷道:“娄易!”
眼皮掩上的前一刻,她看见那个男人亦朝她伸出手臂,一把握住了她,紧紧的,那力量直透心口,无比的踏实。
她笑了,随后闭起眼,迷失于无垠的黑暗中。
娄易抬起手,抚过那张昏睡不醒的娇颜,低垂的黑阵里,凝结一抹执着。四年。她离开了四年。
这四年来,每当他望着痴傻的岑巧菱,胸中的烦躁便加之一寸。
他不知道她何时会再回来,只能日日等待,盼着哪天睁开眼,岑巧菱又会成为那个目光晶澈有神,喜欢语出惊人,做出让人难以捉摸之事的沈芯婕。
可她就是不回来,这一走便是四年。
许多话尚且来不及说,许多事尚来不及厘清,四年过去,那些话,那些事,他始终搁置心底,未曾淡忘。
“沈芯婕,你快些睁开眼。”
总是漠然无绪的俊丽脸庞,在此刻流露出一丝焦灼。
娄易抿紧薄唇,垂下眼,望着被他紧拢在手心的那只纤手。
他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他,竟有些不安。
多么可笑,上过无数的战场,手中沾染了无数鲜血,冲锋陷阵,运筹帷幄,哪怕面对精锐大军,亦不曾害怕过。
他是东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枢密使,更是历来最早加封太尉官职的枢密使,元魏百姓惧怕听见他的名字,元魏大军敬畏他的名字。
他仅仅二十二岁,却已被封为东周战神,此次若非皇帝拦着,他早已率领精兵,潜入元魏,铲平端王府,讨回岑巧菱。
他从未怕过,哪怕是最心疼他的奶奶死去时,他除了悲痛,除去彻底明白世上从此再无人真心为他,此外亦无所惧。
可当他看见她再一次从面前失去意识,当她挣扎着不愿闭眼,嘴里直喊他名字时,他心如刀割。
生平初次,他尝到不安的滋味。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少个四年,更不晓得放在心底的那些话,是否有机会对那个总凭空出现的女人说出口。
察觉自己握得太紧,掌里的纤腕微地泛红,娄易松开了手,眸光流转,凝结在那张未醒的娇颜。
她还在这里吗?醒来后,依然是她吗?
娄易眼中的焦灼,逐渐加深,握住榻里人儿的大手,微微发紧。
“大人。”门外传来许赋刻意压低的声嗓。
娄易敛起眼底的情绪,松开了手,起身离去之际,顿住,复又转身投眸,深深望了一眼才走开。
榻上的沈芯婕依然未醒。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眼,先是一怔,随后猛然折腰坐起,张望四周。
狭小的房里,除了一扇单门,其余的墙面皆是简陋的木板钉成,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气味……是海水的气味!
她抬头望去,悬吊于天花板横木上方的油灯,摇摇晃晃,证实了她的推论。
她人在船上的底舱里!娄易呢?
沈芯婕双手扶额,回想着昏迷前的情景,边掀开身上的被子,起身离开硬邦邦的木榻时,后背蓦然抽痛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