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宋渊本是一名普通文客,凭着些许才气,所作诗文自凉北一带颇有名气。他一生自傲,视金如土,在平州惯以贩卖诗文为生,更是举家倾产也难得五百银。宋渊无奈报官,哪知数次上书荆阳府却都无用。苦求无门,又无钱财,他自知无望,故在期限的最后一日,以血为书写下此生最后一篇诗文,而后自缢于林中。
据传那封血书乃宋渊泣血之作,将此生经历与劫难全嵌写于字里行间,足令见者惊心,闻诗落泪。诗文传的甚广,荆阳知州担忧事大,下令扼制,然而难堵悠悠之口。诗文已然自荆阳传至腹地,最终漫传都城。
舆论闹大,案子呈于御前,李复瑾自然震怒,下令自北地严查。自都城派去的密使暗内潜探,宋渊之事未果,竟愕然查证了另一方内情——称霸荆西的流匪霸皇寨,与数月前陛下新封的安北少将淇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无疑是个令所有人震惊的事实。再往下深查,方知淇琰同荆阳知州与霸皇寨在私下早已达成了共谋协议。淇琰放纵氓匪一流纵霸荆阳,所获的银钱利益,需共三者均衡分赃。除此以外,密使又自匪寨窝中缴获私自锻造的兵器与军队,数量甚广。而经淇琰身侧的府将揭发,荆阳之谋真正的指令,其实,皆来自帝城云州。
这一证据,无疑将所有的线索,齐齐指向一人——宰相淇啸天。
云州城风雨突变,山风鹤唳,无人胆敢似测这一场案谋中背后的秘辛。李复瑾表面不动声色,朝堂内外依旧奉宰相为尊。然不过数日,临凤殿内又传出另一道消息——
有宫人自打扫寝殿时,不慎寻现淇玥通往荆阳的密信,确凿北地的谋乱确乃淇家主导所为。而真实的目的,便是私下蓄锐,待时机成熟,迫令帝王立淇氏为后。
——瞬息之间,所有阴谋似一夕坍塌的破屋。正如淇家所有的光誉荣耀,彻彻底底的倾毁。
此事势局过大,又发生得急,尽管汝坟殿闭门封宫,淇家骤陨的消息仍是传到了慕容的耳朵。消息传来的一刻,慕容素正在殿中同莫钰对弈。
细白的指轻挟着白玉棋子,悄悄落上案坪。她听完琉画的传告,半笑不笑轻扬了扬唇角,“他果然没让我失望。”
这一切自然不过李复瑾的手笔。淇家正处云端,再如何抗逆,也断不会这样急着去冒险谋事。他暗中伪造书信,置于临凤殿嫁祸淇玥,又以谋策动荆阳的暗谋,制造淇家私练兵防的假象。淇琰贪财与知州和流匪同谋,流匪纵势作乱祸国殃民,二者皆是真实。他再借题发挥,从中混以一些别有用心的说辞,便足可蒙混过所以人的眼睛。
慕容素神情半敛。
他这一次的谋略,无疑与当年大燕的棠氏之谋如出一辙。无中生有,浑水摸鱼,奈何淇家再多冤辞,也注定再翻不了身。这无疑是个最有效的报复。当年棠家之陨由淇氏一手催化,而今时事境迁,旧事重演,而这一次所谋的,却是他自己。
——咎由自取。
只是……
“你在想什么?”轻手落下了一子,静视着她,莫钰的却隐隐觉得有些忧心。
而今淇家势颓必然,举族临难,她已不必有了牵挂。既然如此,那她下一步的目的,会是……
慕容素却微微一笑,消散了眉宇间一闪而逝的凝重。
“我在想……”白色棋子落在黑子之旁,慕容素暗自揣度,“淇玥此刻,应该在御居殿。”
第126章 生变
御居殿内,淇玥素发脱簪,单薄的身影跪伏于地,泪眼斑驳。
“复瑾哥哥!淇家没有谋判,复瑾哥哥明察!”
李复瑾长身立于窗前,静静读着一封戳了密印的信笺,待到最后一行看完,目光自落款处停了半晌。他略抬了抬眸,却不曾看她,凝声命令她身后的宫婢道:“皇贵妃身子不好,不易长时哭跪,带她回去。”
“……是。”碧儿怔了怔,讷讷地僵滞在原地。她不敢违背主人,更不敢反驳帝王的命令,只得僵着头皮步上前。
“不!”淇玥身子一晃避开她,跪伏着向前移步。她的面容哭得花了,泪痕斑斑的面庞惨不忍睹。紧拗着李复瑾的衣摆,泣声哀求,“复瑾哥哥,你相信玥儿!父亲真的不曾谋叛!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你相信玥儿一次,复瑾哥哥!”
俯视着她,凝如寒霜的面庞一动未动,一语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