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娘故意激怒溪流,想看看他状若平静的表情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汹涌波浪。
可是她打错算盘了,溪流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说错了,伤害自己的事只有蠢人才干得出。——我从来不做。”
沟通再次失败,徐三娘愤而滚进轿子里,再不出来。
却是不可能永远不出来的,晚上,溪流找了一个客栈,掀起帘子对徐三娘说:“你要是想在这里过一夜,我也不拦你。不想的话就和我进客栈。”
徐三娘当然不想,乖乖地下了马车,像受气的小媳妇一样跟在溪流身后,眼睛瞅着裙角,看都不敢看溪流一眼。
要说这世间万物真是一物降一物,徐三娘艳煞俏煞,偏偏在冷面冷心的溪流面前毫无办法。
真正是个厉害人物。
半夜,徐三娘翻来覆去辗转难安,自从徐老爹去世,她少有睡囫囵觉的时候。白天还好,夜阑人静时她总是想起徐老爹的话。
“忘了……快乐……”
这一路上她不停地打趣、挑战溪流,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忘了仇恨,又是否快乐。
溪流是顾丞相遗子,虽然没有证据,但徐三娘何等精明人儿,在沈靖身边半年多,出入的又都是机密要地,怎能不看出端倪。
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徐三娘年幼之时算半个江湖人,却很少接触到真正的江湖人士。
她自记事便和父亲住在夏京,父亲一身功夫,收钱做事却也分是非黑白,杀的多半是恶贯满盈罪大恶极之人;有时即使是没有酬金,也会凭借江湖义气为人出头,绝对不是一个能做出杀害忠良满门之事的人。
想起幼年往事,余成风依稀还是三十多岁的模样,他笑着向幼小的徐三娘说:“颜颜,你要记住,江湖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如此恣意一生,方为快活!”
徐三娘打小就仰慕这个如山般巍峨,如玉般纯粹的父亲,他说的话无有不听的。彼时的她伸出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环住爹爹的脖颈:“颜颜记住啦,等爹爹找到姐姐,咱们一家三口就逍遥快活去。”
余成风大笑。他的笑容爽朗而随性,好像身处的不是小小的院落,而是广袤的山野。小小的徐三娘看着爹爹笑了,也咯咯地笑。
往事历历,不堪回首。
多少年没再想起他了。
徐三娘起身披衣下床,她觉得有些热。打开窗户,一阵夜风灌入屋内,徐三娘狠狠地吸了几口,方觉胸中不再发闷。
她抬头仰望,天幕低垂,繁星闪闪,不知哪颗星是余成风,哪颗又是徐老爹?
有没有姐姐的星呢?
徐三娘转身出屋,她想仔细的瞧瞧这穹苍。
虽不会武功,小时候也是学了两手的。爬个客栈三楼的房顶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徐三娘在宫里呆了半年,现在用起手脚来就显得有些蠢笨。等她手脚并用的爬到房顶时,竟见到房顶上端坐一人。
这人一身黑色衣裳,衣袖头发被夜风吹得微微飞扬,像是要乘风归去,浑然不似人间。
待那人转过身来,清浅的眼睛看向徐三娘,薄唇微起:“你来干什么?”
正是溪流。
徐三娘一惊,刚要说“我不知道你在这儿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继续”,手却抖得不听她话,一激动,摔了下去。
于是以上未出口的话语都变成了一声:“啊——救命——”。
溪流很不快。
打扰他自己个儿在这伤春悲秋看星星也就罢了,还叫,叫得没有歌女胡姬的好听也就罢了,偏偏还杀猪般的难听。
溪流忘了,徐三娘本就是杀猪的。
溪流不紧不慢的起身,不紧不慢的整理衣袖,不紧不慢的走到徐三娘刚刚掉落的地方,身形一展,在徐三娘脸着地的前一刻抱住了她。
徐三娘又惊又怕,好在溪流尚存一丝人性,没有让她命丧这不知名的客栈。
毕竟祸害遗千年嘛。
二人再次回到房顶。徐三娘觉得自己脚都还是软的,溪流就卸货物一样把她推开。
徐三娘也很没出息的身体软了,索性半坐半倒在放顶上。
瓦片冰凉而坚硬,很有些咯人。
但徐三娘打定了主义,敌不动,我不动。
终于,溪流踢了踢徐三娘死猪一样的身体:“活着没?”
徐三娘瞪着眼睛:“暂时还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