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烈平疆在哪里呢?为什么他不再和她说话了?为什么要躲着同胞?为什么只有乐正卜呼能进入他的营帐见到他?她惶惶,终于知道自己一语成谶。那是她和她血脉的共同选择,她有什么好抱怨呢?
混乱、担忧,反复的确认加上无所事事,她坐在营帐里望着外面的天空,倚在屏风上根据大雁的迁徙阵型计算捕虎道布阵。她光是一个人坐着,四下看看,就能找到很多可以想、可以操作的事情,所有时间过得飞快,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哑口无声地度过了整个秋季。隆冬正式到来的时候,皇帝决定当下正是最好的时机。他召集将领,以烈平疆为总帅宣布了第一次进攻计划。烈牙疆没有参加那次说明会,因为皇帝没有召见她。随后,在某个凌晨,烈牙疆在梦中看见成群的大雁在空中不断飞腾、变换阵型,就像是写出一个个字向地上的观众传达消息。大雁群朝西边飞去了,他们最后的黑影消失在山脉另一侧。烈牙疆追着它们的尾巴,却被一阵强风吹得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大雁已经毫无踪迹可寻。
年月越来越厚重,雪越下越大。烈牙疆终日终日地躲在自己的营帐里,只穿着贴身的白色单袍侧身倚在床上把玩爱刀,暴露在寒冷空气中的肌肤从来没有失去洁白柔嫩的色泽。进出她营帐的卫兵有时候会忍不住朝屏风后多看上几眼,暗中称奇的同时大饱眼福,最便利的是烈牙疆对于这种明显的僭越行为并不在意。这其间,姜贺敷来过两次。第一次来是按照计划为诸位将领士兵检查武器完好程度的工作中的一环,他公事公办地进来,站在屏风外请烈牙疆把递出来刀给他检查。烈牙疆推开屏风,直接从床边坐起来把刀递给他。然后她一直看着他认真用长满老茧的手指抚过刀刃的样子,不知不觉地下意识俯身伸手撩起他的袖口。烫伤的痕迹触目惊心。姜贺敷露出不悦的神色,一边挡下她的手一边有点害羞地说:“衣服领口太开了。稍微检点一些不好吗?”她愣了一下,长久浸浴在冬日中的身心好像稍微解冻了。她白皙的皮肤微微泛起红润。姜贺敷说,炼银贺敷的状态不太好,他要重新去加工一下,就把它拿走了。
他第二次来,就是为了返还炼银贺敷。烈牙疆待他一进来就把他拉到屏风后,不容分说地卷起他的袖子。利刃割开的光滑伤痕比以前多了一条。她苦笑着对他说:“有什么意义呢?现在把刀制造的如此锋利,也不过是加速结局的到来罢了。”
姜贺敷说:“你就尽管嘲笑我吧。毕竟,我是个刀匠,让武器变得锋利就是我的本职工作,我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并没有考虑这么多。不过,至少有一点私心……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够看到这个成果,然后露出笑容。”
姜贺敷在她面前拔出重新锻造后的炼银贺敷。烈牙疆震惊的神情说明她已经完全败在了这件艺术品面前;她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到那宛如活人皮下粘膜般鲜艳张扬的刀刃。她愣了一会儿,看向姜贺敷,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姜贺敷也笑了,握住她的手,把刀柄交到她手里。
“去吧,用这个结束一切。那之后,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会坚定地追随自己的本心。”他温柔的话语终于冲破了烈牙疆心里的最后一层坚冰。她两手握着刀柄,看着他,呜咽着哭了起来。姜贺敷连忙安慰她,她却哭得更厉害了。
那天夜深之后,在只有扑簌簌雪花掉落的寂静中,姜贺敷仿佛是想起什么一般问她:“后来,你还是后悔吗?缔结婚姻的事。”
她没有回答,稍微翻了个身,背对他。良久之后,她说:“平平他选择了刹那,可我只能选择永恒之路。我终究不能和他走同一条路了。至少,我想,自己走下去,哪怕将要终身忍受不完整带来的痛苦。当然,还有给将来身边的人带来的冷漠之苦。”
姜贺敷安静地呼吸着,良久,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她说:“我每次有兴趣有能力说出真心话的时候,你都在我身边。”
“今后你也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吗?在那个时候,我还能在你身边吗?”
战神的声音被大雪淹没:“我……也不知道啊……”
短暂的快乐消失了。她又回到姜贺敷到来之前的生活;每天练习、琢磨捕虎道,把玩爱刀。就在这无声无息的过程中,有些事情烈牙疆已经比刀匠了解的还清楚:炼银贺敷总是温凉,犹如姜贺敷本人肌肤般的温度;而真正的神话之刃却难免受历史长风千锤百炼而冰冷无比、彻寒刺骨,虽然是乌红的血色,却只是冷淡的历史遗存。她多么……多么爱这两把刀啊。她爱它们甚于自己的生命。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刀锋中嗡嗡作响。她摸着这两把刀,想起与它们共同经历的事情,几乎就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