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李梵音起身沉步向天家寢榻边走去,面上神色如宽恕众人的神袛又好似地狱修罗,再一看却好像根本什么都没有。李梵音还是原来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
“皇上,可还觉得冷?”
李梵音立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声音是一贯的清冷。
床前本就摆了一张薛岐看诊时候留下的圈椅,条件见状干枯的手指点了点圈椅,眼睛看着李梵音示意他坐下。他的喉管“呼呼”地往外出气,看上去十分难受模样,然而实际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李梵音面上笑了笑,低头寻着了位置坐下来。这个当儿倒是看到素色袍子的前襟上染了好些血色,分不清敌我,李梵音皱了皱眉头。再一抬头发现天家正紧紧瞧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连带着他没能及时收去的厌恶之色。
“你……”
天家想开口唯独只有沙哑的气音传出,李梵音唯有从口型看出天家打底是说了他的事情。他起身为天家取来了纸笔,装订成册的空白册子写起字来又方便又清楚。
李梵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后顺势做回圈椅上,就见天家手腕极速运动,没一会儿便举起来给李梵音看。
你可是受了伤?嘴角有干涸的血迹。
李梵音想到内力催发过度时候呕出了一口血,他急着下山显然是忽略了很多事情,不过一想到今日在山麓亭中的诸多变故便觉得有些自嘲,终归算了又算还是算错了许多事情。
“没有大碍。”李梵音轻描淡写道,“但是我的考虑不周险些叫皇上入了险境。”
天家神色微动又在册子上写道:无关你事,若非裘彩撷突然闯来,你算无遗算。
李梵音方一瞧见只觉得人的心为何可以这样偏,他并非真的周全考虑,甚至叫天家因此葬身那处也并无意外,倒是那裘彩撷出来搅局叫柯献一直没有机会下手。
他的周全只为他自己一个人而设,这实话说出来恐怕能吓得天家当场喊刺客吧?由是李梵音越发觉得天家可悲。
天家又写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缘何一直没有改口?
李梵音对上天家的眼神,那是一种像将死之人一般无神灰暗的眼睛,眼醫好像要完全吞噬他的眼睛,或者疾病早已从内部将他腐蚀。李梵音神色莫名,导致天家反倒是局促起来了。
他又写道:可是因为柯献说的话?你记恨于朕?
李梵音认真地看到最后一个字,忽而觉得天家可笑而他自己同这厮虚与委蛇也同样那么可笑。他突然不想再这般掩饰,否则直到天家人生的最后一刻都不会知道他究竟是为何而来。
“皇上,若是我母亲尚在世,你时至今日是否会亲自开口同她说一声‘错了’?”
“朕……”天家急于开口,然而出口的仍然只有沙哑的气音,他想要继续用小册子同李梵音交流,可惜后者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同样的,皇上始终没有机会说出这句话又如何指望身边的人的原谅?不是所有人都似书中那般大义凛然、宽容大度,或许寻遍京城能找出那些个凤毛麟角来,可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说到这里李梵音倒是舒了一口气。
看着天家明显是饱受打击的模样,李梵音反而心情大好,“皇上,我还当你现下将我宣进来是为了质问我欺君之事。”
天家寻着这个机会,写道:何罪之有?
李梵音笑了,半垂着眸子整理袖口,“明知与皇上的关系而隐瞒不报,故意在皇上面前隐瞒了会武的事实。”
朕问过薛岐,你中的毒是真的,这毒也确实没有解药。
“是以是因为我是个将死之人而对我格外宽容吗?”
天家听了这话心下又急了,得亏李梵音并不像前番一般根本不给他丝毫反驳的机会。他忙在册子上写道:朕是心疼你,你毕竟是朕和皇后的嫡亲子嗣。子嗣旁落已是最大的不幸,如今见你生得聪慧有计谋只会觉得欣慰,会武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李梵音见了也不说什么,抿着嘴唇瞧他,乌黑的眼睛里像是有一片坠落的星光。
诚然如你所说,朕没有机会再同皇后多说一句话。你不可想象,自从你到朕身边之后朕时常梦到皇后,次数竟然比往日的十八年的总数都多,皇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年轻活力。你不知,她最中意的便是穿着火红色的骑马装在围场秋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