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全店里的人都盯着他们看。
“你那么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姑妈打了他一记。“你也不看看你这身打扮,像个留美硕士吗?走出去把我和你姑丈的脸都丢光了!”
程昱舒扯不过他们,只得由他们摆弄。忽然觉得自己跟那些被主人搞得不三不四、穿衣戴帽的小狗很像。
趁他们夫妻在同店员挑衣料的时候,他干脆踱到一旁找位置坐下,找几份报纸杂志来看,可是那些杂志全都是照片比文字多的那一种,害得他很快地翻完一遍。
没法子!他打了个呵欠,准备再翻第二遍。
不意中一抬眼,发现外面有个很面熟的人……
天使!
他兴奋地震掉手中的画刊。他的天使居然隔着玻璃橱窗看着他,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且慢,似乎不大对劲……
起初隔着一个大玻璃橱窗,他以为她站在窗外看着窗里的他。后来才发现,她的目光落在橱窗里的一件风衣上。
也许他该立刻跑出去,跟她要个电话、地址什么的。可是此时她脸上的神情,不容他打扰。哪怕只是轻轻跟她问个好,都显得冒失……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尽管两人比陌生人熟稔不了多少,但他一如见了久别的旧友,感慨更胜欢喜。
天使注视着那件风衣,而昱舒张大了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为何一件单纯的衣饰,会在她眼中画下如许深刻的依恋?他忽然觉得有些心疼,有些怅然,为了她不自觉流露出的哀伤。
“昱舒!”姑妈唤他。“你过来看看这个颜色,你喜不喜欢?”发现他呆呆的不吭声,便过来推推他。“昱舒,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啊!”他回过神来。“什么事?”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大白天的站着也能睡着吗?我是叫你过来看看这块料子的颜色,你喜不喜欢?”
“喔!你们看了可以就可以了嘛!”他再望向窗外。“哎呀!”他懊恼不已。
不在了!他的天使又飞走了。
“你没事吧!昱舒?”姑丈问。
“嗯,没事!”他无精打采地说。
姑丈和姑妈两个人看他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垂头叹气,想他可能是睡眠不足而导致精神不济,所以就决定早早放他回家了。
回到家里,他还有些恍恍惚惚的,脑海里对她的影像总是挥之不去。
从上次见回到刚才那一幕,她一直没变。整个人看起来沉沉的、没有生气、还是像座天使雕像。而且,泫然欲泣。
你究竟怎么了?他叹息。
※※※
其实从来也没有刻意要让一颗心变得如槁木死灰一般,有时也会提醒自己别忘了社交活动。但往往转念一想,何必如此勉力而行呢?
薛颖便又冷冷地回绝了别人的邀约。
一个人能在三十岁以前便看破情关,或者是种福气,也未可知。
她这么一想,从此更放下心来。
但周遭的人却总也不死心。家人、朋友,甚至生意上往来的客户,老是费尽心机地为她制造一些艳遇。刚开始,她还勉强敷衍一下,到后来,她干脆拒绝参加所有可能被陷害的邀约,有空就躲在家里睡大头觉。
至于家人,她则采机动性回家探望一途,避免他们有事先安排的可能。或者,偶尔拉着好友蓝立原到他们面前晃一下,也有若干吓阻的效果。
今天,偶尔在街上看那件挂在精品店橱窗里的风衣,不小心又拂触到心里深处的伤口。
痛吗?那倒不!
只是有点物是人非的恍然。或是惶然?
回来台湾一年了,而他也走了两年……
两年!那么快!
傅维恒的遗言,令她在一年内卖掉纽约和波士顿的住处。她照办了。
他的话她总是听的。不管愿不愿意。
薛颖光是整理这两处的旧物,前前后后就花了许多时间。要她丢掉这些属于傅维恒和她的东西是不可能的,哪怕是一枝笔二张信笺……她都舍不得。结果,到后来,她面对如此为数众多的“纪念品”时,她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包括她自己。该去哪儿呢?
只好全部收妥后,又存放在另一间房子,请孙氏夫妇看照着。而她呢,流尽了泪之后,离开这两个她生命中最大的转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