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低下了头,那个老妇人,说的真对。以为躲在角落就可以不打湿衣服,殊不知,人在船上,而外面,正风急浪高。
“郡主,恕老身多嘴,”李天纲问,“那苍琴公主,真是你放走的?”
“是……她来求我,说不愿意嫁给太子,我看她可怜……”叶莺嚅嗫道,“现在她怎样了?是太子把她抓回来的?太子有没有对她怎样?”
老头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原来你还不知道?是她自己回来的。她走了二十里,磨破了脚,看见一群饥民在煮小孩,就回头了。回到京城哭求太子原谅她,说是你见色起意放了她走……你该知道,鱼缸里养鱼,是不用加盖子的。”
叶莺的口型慢慢张开,在圆形僵持了一会,又慢慢闭合,头低下去,如果不是掩住口鼻,他几乎要不能自已地呜咽起来
李天纲默默看着他,半晌,说,“郡主,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说不定……还有转机。”
说着,他掀开角落中的腐草,下面竟然露出一块凸起的石板边缘,
“这是什么?” 叶莺惊问。
苍老的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笑,“下官年轻的时候,也学过几分阴阳术数,在这里几个月,发现了这暗道机关。”
“我们从这里能出去?”叶莺脸上重新露出希望。
“郡主也许能,但老夫不行了,”前天文博士拍了拍枯瘦的两腿,“老夫年老体衰,要是能出去,早已经走了。”
顿了一顿,他又说,“公道自在人心,宁王是大烨最后的栋梁,不可以轻易折断,郡主从这里走吧,如果能把宁王救下来,也算老夫世代领大烨俸禄,为国家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可是……”
“可是什么?死生有命,老夫的寿数已经到了,”老人眯起眼睛,“别啰嗦了,一会狱卒发现,想走你也走不了了。”
说着,竟真似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叶莺不敢再耽搁,走一个人,总比两个人都困死在这里好。
当他狠狠把衣服系紧,正要钻入暗道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等等!”
叶莺转过来,等着老人最后的交代,是希望自己出去尽快解救他?还是托自己照顾他的家人?或是……?
然而他看到,李天纲闭着眼睛,像是叹气,又像是自言自语,“天象已定,人力难为,九星耀日,帝都必将浩劫……”
“博士放心,我会尽力阻止的……”时间紧迫,叶莺来不及多想,应了这一句,爬下暗道。
--
东平殿,院里满是银杏的落叶。
一场大风刮过,长乐城说冷,竟也冷起来了,来往的宫人未来得及换上深秋的衣装,走路都踮起脚,缩起脖子,一路小跑。
殿门口,一片金黄的扇叶之上,立着一个人。
“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九殿下,今日,怎么想起到我们宫里太监~的地方来了?”邓德全从台阶上一摇一摆地下来,说话时那个“宫里太监”咬的特别的重。
“邓公公,那日是我们喝醉了,酒后胡闹,这里跟公公赔个不是,还望公公大人大量,不计前嫌,帮着向刘公公通报一声,”叶狄低着头,声音很沉闷。
“哟,您别跟俺们赔不是,俺们哪受得起啊,”邓德全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摸着脸上还没完全长好的疤,翻着眼睛向下看。
“公公,这是小王一点心意,还望公公笑纳。”
邓德全睁大了眼,抬上来的是一双白璧,晶莹玉润,毫无瑕疵,眼中的光景不由动了动。
然而他还没摆够谱子,一仰头,摸了摸身上,干咳两声,“今个儿,天真是冷啊。”
叶狄没说话,解下身上轻裘,披在这位太监身上,动作恭顺得像伺候父亲。
邓德全也有点楞了,他识货,这轻裘是集白狐之腋而成,极其轻巧却又暖和,即使深秋天,里面只穿一件单衣,披着它便不觉寒冷,踏遍京城未必寻得到第二件。
于是他终于感到,自己的面子算是找回了,慢条斯理地道,“那你在这候着,咱家这就去通报。”
叶狄等在台阶上,他里面的确就一件蚕丝的单衣,风吹过来,衣衫贴在身上,能清楚看出并不算强壮的肌肉的线条,让他不自觉地耸起肩,发起抖。远远过路的宫人,看他这个样子,多半都投来诧异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