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胭纪事_作者:月裹鸿声(3)

2018-02-26 月裹鸿声

  听到这个数目,农妇又是一阵乱磕头,而男人已经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车上。银货两讫,车子启动,孩子没哭也没笑,只呆呆地看着渐渐远去的父母弟妹。

  “像,太像了……”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看。

  “像什么?”孩子嚅嗫着问。

  男人突然把食指挡在他嘴上,眼睛里跳出红热来,“不,你不是像,从今以后,你就是她!你就是叶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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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六年五月初八,未时。

  军营的校场,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瑟缩着,排成一队,互相对视的眼神各自惊惶。

  满脸横肉的指挥官劈空甩了下鞭子,整队人便都耸肩一抖。

  然而他笑起来,粗砂一样的嗓音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被强拉来的,谁不想当兵,现在就可以走。”

  少年们面面相觑,终究,一个小乞丐向前迈出步子,接着向出口的方向快跑起来。

  其他孩子在他身后伸着脖子张望,最矮的一个甚至也几乎要踏出这一步。

  就在这时,他们头上响起一声“放箭!”

  小乞丐倒下的时候,身上已经刺猬一样,浓重的血腥气在空场上弥漫开来,看着这一切,矮个子少年瘫了下去,裤子里又湿又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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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六年五月初八,申时。

  高屋广厦,金碧辉煌的宫殿,然而门前的小路已经被青草长满了。

  “彩云,霞妃要一碗水。”

  “彩云,霞妃要一碗水。”

  “彩云,霞妃要一碗水喝!”

  “彩云,给我娘亲倒碗水吧……”

  “听到啦!”一个老宫女慢腾腾地站起来,向打牌的几个搭子道,“我去倒碗水,你们可别偷看我的牌。”

  “快点去,谁等你啊,烦不烦!”几个搭子抱怨道。

  “你倒,我送去就好,”刚才不停叫彩云的那个男孩子说话,说话时眼睛盯着桌上的水壶——八仙桌很高,他还够不到。

  彩云也没客气,于是孩子端着一碗热水,穿过九曲回廊,穿过绫罗帷幔,一直走到一个女人床前。

  “娘,喝吧,一滴都没洒。”

  床上的女人挣着坐起来,将水喝干了,看得出,她没病之前是个美人,但这么说,说明她现在已经很憔悴了。

  “阿九,如果有一天娘不在了,不要留在这里,你是皇子,受封为王之后就可以离开后宫了。”

  女人说着,向外望出去,层层帘幕之外的天空,似乎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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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六年五月初八,亥时。

  “都死光了?”

  “嗯,光了。”

  应答的男人在月亮下翻检着尸首,念念叨叨:“你们早做鬼早投胎,别怪俺们,要怪就怪你们村太有钱了。”

  “你在那嘟囔什么呢?”领头的男人说,“别忘了,要是上面问起来,就说是山匪灭村。”

  他说这话时,脸冲着月光,腮边有条白痕很明显,那是士兵头盔所晒出的痕迹,他身后跟着的一队人也都如此。

  “当然了,俺懂规矩,不过上面哪里会问,现在这世道,不都这样吗,妈的朝廷发空饷,老子吃什么?”

  说着,他却“啊呀”一声叫出来。

  “蜈蚣咬你的卵了?”

  “不,不,这还有个活的!”

  说着,他从一堆尸体里揪出一个孩子,孩子大约十余岁,一身的血模糊得连性别都看不出了,唯有两只眼睛极其明亮,里面混合着恐惧、愤怒与狡黠的复杂的光芒。

  士兵举起手里的刀,刀锋在月亮下映照出孩子的脸,正要砍下去,却听到不可置信的一句话:“军爷,好运!”

  “你说什么?”士兵呆了呆,又转向领头的军官,“大人,他是在跟您说话?他祝您好运?”

  领头的军官也一愣,然后笑起来:“是个傻子!我们杀了他全村人,他倒祝我好运,哈哈哈!”

  “不,我不是傻子,”孩子这次说话了,语速很快,“他们也不是我的家人,我娘是个杂耍艺人——偶尔也卖卖身,当然您知道,她也不会是我的亲娘,我们路过此地卖艺而已。”

  孩子咽口吐沫,继续急促地说,“我是三苗人,在我们那里有一种说法,一场战争最后如果活下来一个人,而且是个孩子,那他就被称为‘好运儿’,被他祝福的人在下一场战争中一定能活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