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从未叫过我无赖,她只每次唤我小秀才,只今日这一次她唤了这个我自己都快忘却的名字,“郭郎儿。”
“郭郎儿,我信你。”她又说道。
我的手却冒出冷汗,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你如何能将这一生都押在我的身上?“七娘子……”我的手渐渐紧攥,“罢了。”
她好像没有听清我的话,疑惑地望着我。
“我说……”我的话还未说完,布谷鸟便尖锐地叫起来,她惊得愈往我的怀里钻。我们俩都知道,将要来的是何人。
她的头埋在我的胸口,我也紧紧地环着她,抬头,就见兴元府尹董衡定定地望着我二人,那是她的父亲,一个绝对不会同意七娘子和我在一起的人。
“七儿!”他怒道。
怀中的人愈发紧张,却仍旧没有动弹,我俯在她耳边说道,“七娘子又吃了许多痴药罢?”
那是我们幼时常玩的游戏,夜晚月光很大,影子映在亭中,我们互相去踩对方的影子,谁的影子若被踩到了,便是输了,要受罚。
她总跑不过我,便反其道而行之,直直地冲着我来,钻入我的大氅中,将自己的影子匿在我的影子里面。那时我俩身形相差不多,她慌张躲过来时总会露出自己的一点影子在外面,我便不费吹灰之力地踩到了影子。那时我总取李商隐“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诗来取笑她,“七娘应悔偷痴药,圆月长天夜夜输。”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已能轻易地躲在我的怀中,岁月仿佛让她变小,变得易碎,而年已十七的我该当怎样才能保住落入尘世的嫦娥?
她听到我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仍旧不敢抬起头。
我又道,“七娘子,我送你回家可好?”
她不动声色,我知道她是在害怕自己的父亲。“董大人,”我深吸一口气道,“烦请让道些许。”
董衡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还是让开了。
“七娘子,走。”我与七娘子相携而去。
我将七娘子送回了董府,又返回到亭中,董衡果真还在原地。见我到了,他说道,“我的女儿不会与你这样命数的人在一起。”
我的命数?我嗤笑一声,“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一脸蔑视,“果真是个孤儿,这样无知的话也敢说出。可是我的女儿不会这样,她是我们董家的依靠,不能被你毁了!”
“若我可以保住七娘子一世平安,可以保你董家富贵呢?”
“你如何证明你能?”
“我会离开这里去往京城。”我道,“你若当七娘子是你的女儿,便该知道不要草草决定她的一生。”
董衡为人势力,从前不答应旁人的提亲,皆是因为那些人富贵不足。我若得了功名,才可能使董衡同意将七娘子交给我。
董衡听到这话仿佛很满意,“算你识相,等你真的高中了,再回来同七儿见面罢。”
我没有再说话,直接转身离开。
这座小亭,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地方,因为这里有七娘子,她的笑,她的泪,她的衣衫,她的气息全部都留在了这里,留在了今晚。
第2章 命数之说
董衡亲自为我打开了城门,开宝六年今上还在四处征战,城门自然不可以夜开,可董衡居然为我破例。
夜色还很深,我就已经走在了官道上,“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我又听见布谷鸟叫,这是我第一次从这凄凉尖利的叫声中听到它声声诉说的话。
不能归去啊,我不敢对七娘子保证什么,但我会尽毕生所能护住她一世安康。
我足足赶了半月的路才到达都城汴梁——东京开封府。京城中与兴元府大为不同,处处繁华热闹,皇亲贵胄不知有几多。我依旧穿着从兴元府中出来时的衣服,经半月的跋山涉水,这衣服早已破烂不堪。
“公子,换身衣服罢。”
我转过身去,就见一穿着玄色长袍,看起来极为怪异的女子正望着我,手中捧着一件素衣。
我十分疑惑,这开封府中怎还有识得我的人?“这位姑娘,是在同我讲话?”
那女子重重点点头,“就是与你。”
我又细细打量她,便见她的腰间挂着一个八卦盘,我指着那物什,“姑娘也信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