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你是无须再去了,光是为你这满头白发,我就不知收上了多少折子。”话这样说,哥哥眼中却有艳羡之色,为我可以骑着白马去遥远的地方,那时,也当还为着什么。
又闲话着,窗边淋进了几滴雨,我忙去将窗关上,却捻起一瓣深红色桃花,我拿过去给哥哥看,子城无数的宫殿中,只有云霁宫中有这样颜色的桃花,哥哥眸中发亮,竟强撑着坐起走过来,窗外早没了人,他看着雨,看着西边,极力想从蜿蜒的道路看到什么,那是一抹身影,我曾在他的画中见过,曾在他诗中见过,也曾在他眼中次次见到,我佯装不知,他却不可能假装不知。
我悄悄离开,听得身后他仿佛极力装作在对人说,“你来了,我真高兴。”
“宫中传话,王兄病重不便见我,不知圣体何时可安,哎。”我和大王的庶弟钱俶,数年前便去了大王封的属地的,为了我的婚事刚刚回京,因不得入宫,便径直来了丞相府中见我。
“总会好的。”我道,“便是我等也不得妄议此事。”
钱俶忙道,“七哥说得是。”又展颜,“七哥将要大婚了,我特从属地带了贺礼,请七哥瞧瞧。”便命侍从将门外两只赭色箱子抬了进来。“这东西可让我好找了一番。”
“东西倒不急于看,我兄弟二人也好久没见,你来陪二哥好好说说话吧。”说着便走向里屋,将外面一众丞相府属官隔了出去。“我自开了府,日日在这丞相府中不得脱身,外面的那些属官,还不知有几人姓‘胡’。方才有意言语生疏,九弟莫怪。”
“我怎会怪你?我年岁小些,又不常来京,朝中的局势所知甚少,误了七哥的事,万望七哥不要怪罪。”
“你与我不过错几个月份,今年也快十九了,明年就要加冠,可要多长几分心思了。”我兄弟数十个,经年来大多陆续没了,至今只余我和大哥同这九弟钱俶三人,我幼时虽与他不熟识,如今却愈发觉得他亲切,和他的关系也变得亲厚起来。我的婚礼,又为给哥哥冲冲喜,便欲好生操办,特意将远在属地的钱俶叫了回来。
“谢七哥教诲。”钱俶言语如此,体态也放松许多,又问道,“七哥的夫人听说就是钱塘人氏?”
我点点头,“她父亲乃钱塘一小吏,虽不是大富大贵,家室却还清白,况做我的夫人,这样的家室是再好不过了。”不似哥哥的宫中那位,永远只看到她一人,她的身后是什么,从没有看到,想到这,我心情又晦暗了几分,“你还年轻,对这世间的情爱,总得用心去看几分。”
“七哥还未娶妻,怎就生了这样多感慨了?”钱俶揶揄道,“去岁春我回京述职时,大王还在席上说我必会比你先娶妻,却未曾料到,你居然这么快就成家了。”
我当初也全然想不到今日,从前我往来花丛,自诩无情无爱,又自诩多情多爱,总之是与现在的我完全不同,可若真要说出哪里不同,我也只得说这命运是逃不过的。思绪繁杂,愈发没了闲话的心思,便送走了钱俶,只等后日,便是婚期了。
夫人姓余,余宅地处钱塘城西,离富贵街上的丞相府颇有些距离,我骑着高头大马往城西去。马儿浑身雪白,同我的头发一样,都给这场盛大的婚礼添了几分奇异的色彩。哥哥亲调的迎亲队伍卯时便从宫中出发,装上了大王赐的奇珍异宝各式玩物不计其数,敲锣打鼓一路到丞相府,自此始,朝中亲贵官员陆续而来,今日因我的婚事特意散朝,京中有名姓的官员悉数到场,在丞相府中打点一番,我便转道至我的私宅,从此处出发继续骑马前去迎亲,一路上万人空巷,百姓争相跟在队伍之后,直跟了整整一路,大红的队伍绵延了半个钱塘城,似一条红缎带,从我的府中牵往那方小小的余姓女子的闺房。
她拜别父母,头上大大的盖头遮住了半个身子,露不出一丝芳容。将各式繁琐的礼仪都行了个遍,到夜半子时,我才一人往新房去,没有多余的人再等着行什么合欢的礼仪,只有我,和一门之隔的她。
她必定不会乖乖带着盖头在屋内候着,今日折腾了一天,此刻她当睡下了,我心里这样想着,轻轻推开门,果见塌上红色喜字的棉被拱起了一小块。我轻手轻脚走过去,生怕惊扰了她,却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看见她翻身起来,灼灼地盯着我,“我怕等不到你回来,一回房便睡下了,正好此刻醒来。”她笑着说,因将要嫁娶,我和她已月余不曾相见,今日见她着嫁衣,却丝毫不觉得陌生,她的这副样子,我早已在脑中心中想象了无数遍,但真见到时,心仍跳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