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就是不看我。
我站起来拉起他,他的手还笼在凌乱的白衫中,我手滑过薄薄的布料,恰恰勾住他两个指尖。他指甲轻轻刮过,痒痒的,有一丝酥麻。
这日天气真好。
回到画院,他同我一起到了太庙斋郎的院中,他一季未来,院中的墨鱼儿都多爱了他几分,绕在他指尖游个不停。
我抓起了他的手,“随我进来。”
给他看我作的画,两个小人坐在石头台阶上,此外是用颜料渲染了一层又一层的灰色夜空,这二人在皓大的天地之间小得几乎辨不出来。
但他们的喜怒哀乐,嬉笑怒骂,比这广袤的苍穹,要有趣得多。
人生在世,不就要做些有趣的事吗?
他退后半步,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将那两张拼在一起的画案推了开,“怎么不一样高?”
“工匠做的,我哪知道。”我一手一个,按住了两个画案,“我都用着很好。”
他蛮横地将我推开,“我的还没用过,怎么就给你了?”然后对着我的鼻尖道,“你付钱了吗?”
我忍不住将他的头揉了揉,看着他梳得整齐的头发变得乱蓬蓬,才双手将较矮的画案搬起来,自顾往西院去了。
沈桑翘着腿坐在藤条椅上揺地吱吱呀呀,“哟,哥哥来啦,快快,将画案放进去罢。”
他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盏茶,嘴上这样说着,身子却一点没动,只大大地喝了口茶。
我搬着画案,比他走得慢了许多,就给了他这样做作的机会。放好画案,还不见他进来,我几步跨出去,抢过他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却……
“沈桑,你放了什么?!”
他早已笑得直不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陶罐,上书“盐”。
我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些东西的,便看着他笑得脸通红,终于从藤椅上滚了下来。
傻。
妍君以先帝宰相沈伦之孙,淮南转运使沈继宗之女,将相后人的高贵身份入宫。
沈桑作为他的庶兄,三月初三一早便去当了导引官,晚间才回到画院。
“妍君初封才人,行册封礼时,有礼仪官紧急来报,说兖州父老吕良等千余人及诸道贡举之士八百余人请求官家封禅,其时已到承天门外了。”
“我和妍君随官家来到承天门外,那里人山人海,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承天门有那么多人,比——”
他想了想,“比降天书时的人还要多得多,诸人跪请了许久,官家都不曾答应。”
“不过却大赏了他们,民间之士看到妍君站在官家身侧,误以为妍君是国后,一时赞美奉承。官家见此即刻便升了妍君为四品美人,并在百姓群臣面前行了正式的册封礼。”
“皇后娘娘病着,官家特诏了修仪娘娘主持妍君的册封,礼仪结束,妍君随官家回了福宁宫,修仪娘娘便唤我去龙图阁。”
“现在,妍君和修仪是同样身份的了。”沈桑说到这,怔了半晌。
妍君才十四岁,刚刚入宫,目前自然与修仪娘娘没有什么冲突,可谁能知道日后呢?
沈桑随我,一直依附于修仪娘娘,但妍君是沈桑的妹妹,孰重?
“我们也不过小画师而已,跟这些当无太大干系。”我道。
但往后几月,局势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四月份自大皇子死后缠绵病榻多年的皇后娘娘瓮了,朝中登时掀起了一场立后的议潮。
官员们几乎都谏议立沈美人为后,自妍君入宫,官家确实待她有异于其他妃嫔,但群臣上书,官家却沉默了。
年纪稍大的官员都知道,这是官家放不下刘修仪,官家与修仪的特殊情分,宫中无人比得上。
但修仪娘家势微,远不及沈家,位居二品修仪已让群臣不满,自然不可能任其为后。
官家深知其中矛盾,索性不谈此事,将后位虚空着了。
活人的事最是难做,对于已逝的郭皇后的丧事,却依礼做得十分到位。
延福宫中挂起了层层白缦,因这里是专为帝后二人建的游乐之所,在这里的丧事,比其他殿宇都纯粹许多。
至少,没有其他女子。
我作为官家常常钦定画人像的画师,自然要接下为故皇后画像的事。我活跃在宫廷中时,恰好是郭皇后刚刚丧子,悲痛至极,此后便常年缠绵病榻,于是我便只有幸见得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