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黛两条弧度优美的长眉亦皱了起来,原本唾手可得的奴隶一转眼变得高不可攀,她大约很苦恼。
弃轩与郅支单于谈妥后,歃血为盟,就要选派几人去与他在汉军中的心腹联络,准备里应外合。只听弃轩向郅支单于夸奖一名叫开牟的康居显贵有勇有谋,此行若是有他,定会万无一失,我心内方一动,又听郅支单于道:“此行既万无一失,淮阳王殿下可同我留在这城内饮酒,等着好消息。”看来这郅支单于同我一般,确信了弃轩就是淮阳王,只是不能确信诛灭汉军,图谋西域的计划是否属实。
弃轩从容笑道:“好,既如此,就只能由我这心腹为几位使者引路了,请让我单独向他交代几句话。”
很快,我们身边,没有一个多余的人。
弃轩看我一眼,就低头笑出了声,道:“为仪,你可真是坚如磐石,无论看我如何出丑,如何吹牛,都能一言不发,面不改色。”
“我呀,就愿意安安静静看着你。”
弃轩道:“我说我是王,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我认真道:“不惊讶,你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星星变的我都不奇怪。”
弃轩亦认真道:“第一次见你,我就很倾慕你,很喜欢同你待在一起。你是个女人就好了,我就娶你,永远同你住在一起。”
我听了只觉好笑,我又不是大才子,又不是大将军,有什么值得倾慕?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笑道:“合着您老人家倾慕人的方式,就是冲上去狠揍一顿?”
弃轩道:“那是你第一次见我,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我问:“那你是在哪里第一次见我?”
弃轩不答,铁了心将那当做一个秘密。我胡乱猜测,从敦煌猜到长安,一直猜到上巳节,水之畔,那个带恶鬼面具的男子。弃轩的声音,同他很相似。不过当时我一介布衣,正在偷窥一群贵族的春宴,更没什么值得倾慕。
“我只能告诉你,我最后一次见你,是在这里。”过了片刻,弃轩轻叹道。
“为什么?”
弃轩在我耳边一笑,轻轻道:“我骗他的,我其实什么也不是。破城后,记得将我的骨灰带回长安。”一拍我肩膀,“别了,为仪。”
“可驹于利受都认出你了,他总不肯骗他父亲。”
“其实,我没见过驹于利受,只见过淮阳王。我同淮阳王长得很相似,所以方才赌了一把。”
我摇头,并不相信他的话。
“无论你相不相信,为仪,你活着的机会,是我好不容易赌来的,你一定要抓住。”
“难道你要我就这样走了,抛下你一个人在这里等死?”
“我们总要有一个人活着回去复命,将开牟给副校尉带回去。”
“可是——”
“为仪,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什么平生三愿,都见鬼去。你好好活着,才是我最大的愿望,唯一的愿望。只要你活着,我的愿望就实现了。”
“我明白了。”我看着弃轩,忽然觉得,就是我立即死去,或者他立即死去,天崩了,都再没什么可遗憾。
我将郅支单于派遣的几人引至军中后,吸取了伊奴毒的教训,先令人将他们拿下,才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再将同来的开牟送到副校尉面前。
副校尉此回终于得以施展口才,与屠墨一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降开牟,从而得到了郅支城防守的全部情况。
万事俱备,大军只待一声号令,便可踏平郅支城。
可是,城中的弃轩呢?
大战在即,我身披战甲,手持刀剑,登上瞭望台,在康居炽热的阳光下,遥望郅支城的方向,心内一片空寂。
一匹胡人的烈马在一片空寂中奔了过来,马蹄带起烟尘滚滚。我从未见过跑得这样快的马,几乎是一只离弦的箭。
蓝天,黄沙,烈日,奔马,这一切令我眩晕起来,而不远处的弓箭手已挽弓如满月。
不对,马上共有两人,其中一个还是女人。“不要放箭,不要放箭!”一个诡异的希望在心中茁壮生长。等马奔近些,再仔细看,我看清了策马而来的那人真是弃轩。
激动得几乎从瞭望台上跳下去,我急忙策马过去,被一阵风送着,来到他身边,我们相视一笑。本有千言万语要说,但这一笑之后,却觉一切尽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