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阿母被埋的时候就还活着呀。”
“你说什么?”
“阿母被埋在这棵树下面了,我问父王为什么要埋掉阿母,父王说,阿母是凤凰,凤凰应该停在梧桐树下面。而且,我们每天都会路过这里,每天都能和她在一起。”
“那个时候,她还活着?”
“嗯,她还第一次对我笑了,只是笑完就流泪了。你怎么也流泪了?”
一颗眼泪从我眼睛里掉出来,我死了大约六年,如今才知道,原来鬼真的会哭。
我跳到树下,脸贴着泥土。土下面有只兔子,再往下,就是清宛。
思仪也从树上下来,依偎着她可怕的父亲,搂着他脖子,拼命拱到他怀中去。可他再也不能看见自己女儿。
这只小小的魂灵并未在人间停留太久,她很快归于归处。
我开始不停地想,该怎样报复刘钦,想象中无数他惨死的画面,却只能使我心痛。
偏偏是他杀了她。
我的灵魂渐渐变得重了,怨气使我成了厉鬼。
成了厉鬼之后,我仍不愿杀他,只愿他终身不得安宁而已。
报复之前,我决定先给刘钦一点时间去为思仪复仇。
思仪那甚至还未脱下孝服的尸体,她小小的手指上,有被锐器划开的伤口。
刘钦比我更快地发现这些痕迹。然后找到了树干上钉着的钉子和刀片。他眼泪还未擦干,就抓了二十多个宫人,严刑拷打。酷刑之下,相继有人供出同一个名字:“乌黛”
乌黛,他的爱妾,他们真是天生一对。
我这好兄弟,我这活埋了发妻的好兄弟,立即提了剑,去杀他那美貌的异族爱妾去了。
可惜,一场大火阻断了他的去路。乌黛独自坐在燃烧的宫殿里,她已脱下了汉人的衣裳,换回她用胡女的衣饰。
胡人的歌谣从火中传了出来,那种我在西域时,时常听见的苍凉悠扬的调子。
歌声停后,乌黛绝望的笑声传出来,还有她撕心裂肺地叫喊。
“你终究还是痛恨我,恨不得杀了我。”
“可我也对你失望了。”
“你为什么也是有很多女人的王公呢?”
“你又为什么比我还要漂亮恶毒呢?”
“不如我原谅你,你也原谅我。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们向西走,到我的家乡去。那里美极了,草原辽阔,还有遍地野花。如果你不想走那么远,我们就留在祁连山脚下的牧场,那里有我姐姐和她三个漂亮的孩子,你会喜欢他们的。我们可能不再有一大群仆人,可能要贩马,牧羊,劈柴,可你是个男人,真正的男人,你吃得了那些苦。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他的鼻梁会像我一样高,眼睛像你一样黑。”
“哈哈,可你不是我的奴隶,永远不会同我走,永远不会……”
乌黛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不可闻。
刘钦立在火光之下,他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剑。而他的面孔,那张一向过分俊美的面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我又开始想念清宛,想念她雪白的肌肤,她黑鸦鸦的直发,她琐碎的善良和袖口的梅花香气。
“呵,这场大火,虽远远不及焚毁阿房宫那一场壮丽,但也算是美丽非常。”生前是画匠的鬼吏手持铁链及镣铐,立在我身后感叹。他接着说道:“霍羽,你并不是一枚铜钱,不能老在人间游荡。”
☆、大梁国灭
很快我就不必再担心林虑腐坏掉,开始落雪了,风也格外凛冽。
远在千里外的汴州城想必也落了雪,他们也不必再费尽心思往寿昌公主的寝殿周围撒上一堆盐。
嘴唇早已龟裂,我将雪塞进口中,来不及等雪完全化去就吞咽进喉咙,整个脏腑顷刻间被冰住。
“那铜钱——”我呵了一口气,“其实是反面,所以我要将你埋了。”我用手将落在林虑脸颊上的雪拭去,她的面孔早已僵硬,但不比活着时更冰冷,映着雪光与花色,反倒增添了艳丽。我在她耳边轻声说话,眼泪落下来,落到她眼角,看起来倒像是她在为我流泪。
我双手握着一把短剑挖开雪,又挖雪下的土,为她刨出一方小小墓室。
林虑身上积了些雪,我便用破布使劲擦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擦净了手,想将落她脸上的雪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