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陵时曾养过许多猫,这许多猫在这许多年里生死相替,它们总在临死前消失,我直到今日才第一次看见猫的尸体。
我提着猫尸,持着灯,拾阶而上,慢慢走到□□中一棵梧桐树下,掘个坑,将玉儿埋了。
“你哪里去了?嗯,想必也是与本少侠一般。”暗中撞出个跌跌撞撞的人影来,却是原君游这后生小辈,平白无故将老夫惊吓一番。
“明日你去城外兰若寺请些个高僧来,莲若与公主打了局牌,公主赢了……”他口中絮絮叨叨说着,交待许多事情,一面走到树下开始解裤带,我只觉嘴角抽搐了下。
玉儿,实在对你不住,宽恕则个。
我转回楼上,刚想推门,却隐隐听见寿昌公主提起我的名字。于是在门口立住了,想听听自己在他人口中究竟如何。
她们的话题却又随即转到一个梦境之上,莲若的声音轻柔而惶恐:“这是两年前的一场梦,我梦见满山遍野都是雪,没有一声人语,一只飞鸟,只有一只全身黑毛直竖,獠牙折断一半的野猪在雪地里狂奔,一只利箭自北方飞来,沿着风,刺穿它头颅。它倒在地上,不断抽搐,却没有哀鸣,血一直流,染红了漫山遍野的雪。”
“我做过同样的梦,父皇以为不详,他让人从宫外找来一个衣裳破烂,瘦骨嶙峋的乞丐,让他拿出一枚铜钱把我的梦境买走,然后赏了他一百两金子。这也是两年前的事。”
“梦果真是很不寻常的一种东西。你最好还是不要回到宫中去。”
“我走了,父皇他难免难过。不过,如果那个人愿意带我走,我会走。毕竟我已经等了他很久,久得无法想象。尽管,他已经不是他了。”
“既然他已经变了,为什么还非要随他走,舍了他吧。”
“皇甫将军不也变了,你能否舍得下他?”
“我舍不下,可他非要守着你那哪里也去不得的父皇。天底下,怎么偏会有这样愚忠的男儿。”
“在他们胸中,可能有一种信念,比生命,妻子,甚至是诺言还要贵重。从前,他也是同皇甫将军一般,真是很令人敬佩又无奈。我这是怎么了,关于他的事,今晚尽说了这么多,襄姐姐,可千万为裳儿守住秘密。”
“真是奇怪,恋慕一名男子,究竟是耻辱还是过错,我们为何都不愿他人知晓。”
“也有人宣扬他的爱情,让世人皆知,总想着万古传颂才好。帝王用他的权势,富人用他的钱财。即便是没什么倚仗的普通人,也要竭尽所能去办一场喜宴来夸耀。可他们从没想过,再深的情意,到不相干的人嘴里,都难免变得轻浮。尤其是被一无所知的小儿传唱,被街头的妇人议论,更可怕的是被那些无聊的文人编排,成什么样子。自然是将一切尽皆埋在心底更好。”
“那你所爱的那人呢?也不让他知晓?”
我没有听到寿昌公主回答,在莲若面前,她或许点了头,或许摇了头。
今晚就如此尽了吧,我不进去了,这般想着,放轻脚步离去。
在园中走时,一不留神被绊了个大跟头,却是原君游横在路上躺尸。我挣扎起来,额头已是撞破,怒极,狠狠踹了这绊脚石一脚。欲要不管他了,可走开两步,却又想到这人躺在此处若是着了凉,有个头疼脑热,最后也是我的事。只好折回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背进屋去。
尽管忙了半宿,第二天我还是一早起来,往兰若寺去,寻个和尚念经。
当此兵荒马乱之际,万业尽皆萧条,只有三处反倒兴隆起来:一赌坊,二妓院,其三就是这寺庙。
城外的兰若寺就很兴旺,香火不断,又圈了一大块地,欺压着一群佃农,富得流油。我与寺中的了心和尚,一位年纪轻轻的得道高僧相识,是在仲春,那时我还未进这汴州城,花开得还好。了心和尚藏在禅房中的相好被大好春光所引诱,到禅房外深深的花木之中走了一遭,沾了些花粉就病倒。
当然,了心作为一个声名远扬的高僧,还是很守清规的,决不肯近女色,他藏的是个男人。
我医治了那相好后,与了心略微下几盘棋,他棋品与人品都好,佛经也很通,长得也好。而为一群女鬼送行,一个年轻清俊的和尚,胜过十个达摩祖师。
小沙弥引我穿过两旁花木尽皆凋零的石径,去到了心禅房之内。这禅房依旧与往昔一般,素净而精巧雅致,只是只剩了心一人。